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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猩猩在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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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26 17:03: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p /><h1><br />作者简介:</h1><table class="htb wr"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100%" border="0"><tbody><tr><td><div class="box2 p14"><span style="FLOAT: right; BACKGROUND-COLOR: white"><a href="http://imgsrc&#46;baidu&#46;com/baike/pic/item/00a827011e62911d7bec2cd5&#46;jpg" target="_blank"><img class="editorImg" src="http://imgsrc&#46;baidu&#46;com/baike/abpic/item/00a827011e62911d7bec2cd5&#46;jpg" /></a> </span>英国动物学家<b>珍妮·古道尔 (Jane Goodall)</b> 在世界上拥有极高的声誉,她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来到了非洲的原始森林,为了观察黑猩猩,她度过了三十八年的野外生涯,之后她又奔走于世界各地,呼吁人们保护野生动物,保护地球的环境。她更获得了联合国所颁发的马丁·路德·金反暴力奖。这个奖过去曾经也有两位人士获得过,他们分别是南非前总统曼德拉以及联合国秘书长安南。 1975年,她建立了致力于野生动物研究、教育和保护的珍·古道尔研究会,向全世界推进动物的研究工作。她的巨大贡献以及&quot;国家地理&quot;为她拍摄的几部精彩的电影使她名扬四海。她为成人写过六本书,包括那本著名的《在人类的阴影下》。伊丽莎白二世授予她英帝国司令的头衔。她还获得过多次褒奖,包括在基础科学研究领域极富盛誉的KYOTO奖和国家地理学会的胡博奖,以奖励她在研究、探索和发现方面的突出贡献。 <br /><br />    过去,我们认为人类是惟一懂感情的动物。珍妮发现,黑猩猩每天要用两三个小时互相梳理皮毛联络感情,这是它们必不可少的社交活动,而寻找食物则花一个小时。它们从整理皮毛得到的温情与快意似乎超过了吃东西的愉快。它们久别重逢的场面酷似人类,不乏搂抱、握手的亲热之举。可见黑猩猩的感情世界非常丰富。我们要感谢珍妮的一伟大的发现,不然我们不知还要等上多少年。 <br />如果说我们是自大的种族莫不如说我们是科学历史的牺牲品,我们现在应该懂得生命的意义及价值。古道尔对黑猩猩和灵长类动物的感情之深厚,还可以从一次谈话中听出来。她说:&quot;当我看了有些医学科学家实验用的关在笼子里的猩猩或猴子时,就好像在波兰参观纳粹集中营时所感受到的同样滋味。&quot;她把在非洲各地市场上骨瘦如柴可怜的黑猩猩收养起来。可是当她的妈妈薇恩的生命得救于猪心瓣的嫁接时,也不得不承认她对动物的爱好也有其片面性的方面。<br /><br />    为了唤起公众环保意识,珍妮建立了一个全球范围的青少年教育计划:根与芽。<br /><br />   “根,在地下四处蜿蜒而生,为植物生长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幼芽看似柔弱,但为了接触到阳光,它们努力生长,甚至可以钻透厚厚的砖墙。困扰着我们这颗星球的种种问题就好像是那些砖墙。成千上万如根之坚、芽之韧的年轻人遍布世界,为了更广阔的光明,他们一定可以冲破重重壁垒。&quot; 珍妮说:年轻人容易悲观失望。我回想起60多年来世界的变迁,也会对某些改变感到遗憾。但是,很多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很多令人不满的状况都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改变的。只要你去做。”创造一种信念、信心,是&quot;根与芽&quot;的初衷和目标。<br /><br />    “很多人问我,想要通过这个活动来拯救地球吗?不,我并不那样认为。我们没有能力改变整个世界,可是,我们可以努力去改变一个人或一个地方,我想,这就够了。”<br /><br />    从东非成立第一个组织起,&quot;根与芽&quot;今天已发展成为在50余个国家注册的1000多个团体,无论是学龄前儿童还是大学生。根与芽&quot;组织的活动推进本地人对动物、人类社区和环境问题的关注。这些小组之间建立了稳固的联系,通过各种渠道互通有无,共同商讨怎样使生活更美好的课题。 “这是学生们自愿报名参加的课余小组,8岁以下的孩子是有老师指导的,小学以上的学生小组完全是自主的,没有老师和家长的干预,但是我们会对他们提出每个学期的期望。学生们自己寻找问题和解决办法,自己去募捐资金。只有当孩子们认识到这是他们自己的组织,是在为自己做事情,他们才能够认真地去感受和体验,才能树立起信心。”<br /><br /> 关于著名动物生态学家珍妮·古道尔(Jane Goodall)的经历,说来非常动人。古道尔1934年4月3日出生于伦敦。她从小痴心于动物,爱读杜立特写的动物故事书。她知道非洲的哺乳类动物最丰富,很想到那里去。她没有钱,就去当女招待和女秘书,攒足了旅费钱就启程到了非洲的肯尼亚。 <br /><br />    古道尔一到肯尼亚,就去找著名的猿人类考古学家路易斯·里基(Louis Leakey),向他要求给她个和动物打交道的工作。里基在一次保护野生动物的考察旅行中,不经心地考验了她对野生动物的知识后,同意请她当他的助理秘书。后来又看到她要和动物为伍的立志很坚,就派她到坦桑尼亚去观察野生黑猩猩群。这是因为里基认为黑猩猩在动物中与人的亲缘最相近似,它的基因组有98%与人类的相同,通过过黑猩猩生态习性的观察,可以为人类的远祖情况提供线索。于是这个没有受过训练的姑娘,单枪匹马,就闯入了观察黑猩猩这个从来没有人尝试过、也没有人敢尝试的科学领域之中。这是1960年的事,古道尔芳龄26。 <br /><br />    里基为什么同意一个年轻的姑娘去观察黑猩猩的群体呢?除了古道尔的恳切要求外,他认为以考察灵长类动物的群体生活习性而论,女性的考察员对那些雄猩猩的威胁可能远低于男性的考察员,从而使考察工作更为可行。结果表明,里基的理论是正确的。 <br /><br />    继古道尔考察成功之后,相继有黛安·福西(Dian Fossey)对非洲大猩猩群的考察和蓓鲁特·高尔迪卡(Birute Galdikas)两位女生态学家对印尼猩猩群的考察。不幸的是福西后来为了保护大猩猩被偷猎,竟遭到当地偷猎者的残忍杀害。 <br /><br />    早在1942年,英国人的非洲狩猎团就已在尼喀湖(现属坦桑尼亚)西岸的雨林中发现了黑猩猩群居的踪迹。古道尔的营地就设在位于湖西岸的坦岗刚比河畔人迹罕到的茂密热带雨林里。在这里还是英国人殖民地的时期就已划出了150平方公里的野生动物保护区。里面就是黑猩猩群生息繁衍之地。 <br /><br />    初到时和她的妈妈薇恩同来,搭了个大帐篷,请了一个非洲厨师多米尼克和他的妻子当后勤。三个月后薇恩回归英国,古道尔聘用了一位曾经为里基工作过15年的非洲人哈山当助手。他是个好助手,帮了古道尔不少忙。最初,黑猩猩们对这位闯入其领地的白皮肤的不速之客纷纷躲避。珍妮只能在500米外观察它们。为了求得黑猩猩的认同,珍妮露宿林中,吃黑猩猩吃的果子。15个月后,黑猩猩们对珍妮的出现终于习以为常。珍妮甚至坐在黑猩猩身边,它们也爱搭不理地懒得看她一眼。古道尔不顾艰苦,带了哈山静悄悄地进入林区,静悄悄地等待,静悄悄地观察。雨林中的茂草有一人多高,锋利的叶片刮伤了她的皮肤,有时只能像猩猩那样爬树在树间行动。她也遇到过黑猩猩对她的威胁,由于临危不惧,终于安度难关。 <br /><br />    当地的土著人告诉她有人曾在爬一棵油棕树时被一只雄猩猩从树顶趋下来撕破了脸庞挖去了一只眼睛的可怕经历。但是她不被这则故事所吓倒。她一天又一天轻手轻脚地逼近黑猩猩群,她仿效黑猩猩的动作和呼叫声,使她能够和它们作一定程度的沟通,仿佛自己也是一只母猩猩。她惊人的耐心终于获得了黑猩猩群的信赖,为它们所接受,融入了它们的群体之中。 <br /><br />    她早期关于黑猩猩能够使用工具的发现震惊了世界,因为在此以前大家认为只有人类能够使用工具。她发现黑猩猩使用细长的树枝从白蚁窝的出入口插进去沾出白蚁来吃。与此同时,她还发现黑猩猩是杂食而不是过去所公认的素食性的,因为她见到了黑猩猩还爱吃动物的肉。 <br /><br />    5年后,即1965年,古道尔对黑猩猩群体生态学的观察和研究成果使她获得了英国剑桥大学的博士学位。 <br /><br />    她在坦桑尼亚建立了&quot;刚比河研究中心&quot;。在对黑猩猩群所进行的长达30年持久不懈的观察研究工作中,她还陆陆续续地发现在这个刚比群体中的个体间形形色色的交互关系和生态习性。她观察到了在母子间和兄弟姐妹间的情爱情景,观察到了它们在雨中跳舞的欢乐情景,观察到了在性爱活动中雄猩猩轮流和母猩猩做爱并不争斗的情景;可是也观察到了上下间的制服和敌手间的仇恨情景,观察到了一只四岁的母猩猩虐杀了几乎全部新生猩猩的疯狂情景。 <br /><br />    她对她观察得最仔细的刚比群中每个成员都认得,并为它们起了名字。例如Flo是只漂亮而性感的母猩猩,她哺育了好几个子女,其中最小的儿子叫Flint。在这对母子间的感情好得无以复加,到母亲死后,小儿子十分伤心,不久也死了。然而,由于嫉妒,不时有母猩猩把不是自己生的婴儿抢过来残忍地弄死后吃掉。 <br /><br />    于是古道尔发现了不少习性与人类间的多少有相通之处。可是经过长期的观察,期间的差别还是很大。古道尔认为,黑猩猩不像人类有个性,有意识。她研究不出黑猩猩的意识是什么,也看不出它们的个性是否存在。 <br /><br />    过去,我们认为人类是惟一懂感情的动物。珍妮发现,黑猩猩每天要用两三个小时互相梳理皮毛联络感情,这是它们必不可少的社交活动,而寻找食物则花一个小时。它们从整理皮毛得到的温情与快意似乎超过了吃东西的愉快。它们久别重逢的场面酷似人类,不乏搂抱、握手的亲热之举。可见黑猩猩的感情世界非常丰富。 <br /><br />    古道尔对黑猩猩和灵长类动物的感情之深厚,还可以从一次谈话中听出来。她说:&quot;当我看了有些医学科学家实验用的关在笼子里的猩猩或猴子时,就好像在波兰参观纳粹集中营时所感受到的同样滋味。&quot;她把在非洲各地市场上骨瘦如柴可怜的黑猩猩收养起来。可是当她的妈妈薇恩的生命得救于猪心瓣的嫁接时,也不得不承认她对动物的爱好也有其片面性的方面。 <br /><br />    作为一位杰出的科学家,古道尔的品德为众人所仰慕。首先是她对自然界特别是动物界的无限爱好和了解,对知识的永不满足;其次是她有超人的勇气、耐心和恒心,能够去平常人不敢去的野兽出没之区而无所畏惧;第三是她作了入微见细的观察和客观翔实的记录,为自己的科学研究提供第一手的资料;第四是她忠实于科学事业,从不讳言自己在观察和研究中的缺点。例如她说不应该用香蕉给她的黑猩猩朋友,因为这样做有可能改变了它们的生存环境和生活习惯,从而使所观察到的资料和进行的判断产生偏倚。在科学研究中,任何有使结果产生偏倚的行为,都必须尽量避免。在生态学的观察过程中,工作人员必须避免对被观察动物产生影响的行为。因此古道尔认为她把香蕉给黑猩猩吃这桩事犯了大错,为此而后悔不已。 <br /><br />    古道尔成了黑猩猩最好的人类朋友,堪称为世界级的模范科学研究员。<br /><span class="arr"><a id="STAT_ONCLICK_UNSUBMIT_CATALOG_RETURN_0" title="返回页首" href="http://baike&#46;baidu&#46;com/view/368503&#46;htm#" name="STAT_ONCLICK_UNSUBMIT_CATALOG_RETURN"></a></span></div></td></tr></tbody></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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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17:07:28 | 显示全部楼层
Jane van Lawick-Goodall

IN THE SHADOW OF MAN




黑猩猩在召唤

珍妮.古多尔 著

刘后一 张锋 译

前言

1黑猩猩向我召唤

2密林追踪

3 捷报初传

4 在村民中

5 从林之雨

6 黑猩猩来到了营地

7 芙洛的性生活

8 黑猩猩和我们交上了朋友

9 黑猩猩的一家

10 “强者为王”

11 非洲丛林里的科研中心

12 小生命来到世上

13 快活的童年

14 艰辛的少年时代

15 成年黑猩猩之间

16 黑猩猩和狒狒的角逐

17 黑猩猩之死

18 母与仔

19 在人的荫影中

20“救救它们!”

21 最高的奖赏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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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17:08:09 | 显示全部楼层
前言
    本书读者将要了解的这项研究成果,可能会促使人们改变关于人类自身的概念。
    我们这个星球上的种类繁多的动物中,大概再也找不到另一种能象黑猩猩那样和人如此相似的了。新近的研究表明,这种相似,远远超出以往持有的看法。譬如说,在免疫反应、脑的形态、血液蛋白质的结构以及遗传物质(DNA)等方面,黑猩猩都和人惊人地相似,而其它的动物都差得很远。研究高等的灵长类行为的先驱者——耶基斯(Yerkes R M.)和克勒尔(Kohler W.)的实验表明,黑猩猩在行为方面的潜力是颇为令人惊奇的。因此,学者们总是力求了解,天然生活着的、而不是关在兽栏里的动物的行为,究竟是怎样的。
    但是,岁月流逝,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对野生条件下黑猩猩生活情景的了解,实质上依然如故。有的时候,看起来好象黑猩猩的奥秘再也无法搞开了;因为这种动物,就和许多已经绝灭了的动物一样,在人类无情的摧残下,在地球上已将逐渐绝迹。
    深入探索野生黑猩猩生活的奥秘,确实有着难以想象的困难,据许多专家的意见,进行这种研究简直是不可能的。黑猩猩居住在茂密的、难以穿越的森林中,在那里、研究者将遭遇各色各样的危险;猿猴不让人靠近它们进行观察,这就使研究者无法对野生黑猩猩的行为作出详尽的描述。最后,难得有几个学者会有勇气去进行如此长期的、多年的实验。所有这一切,都迫使灵长类学家得出结论。这个问题大概是无法解决的。
    可是,就在六十年代初期,从坦桑尼亚传来消息说,有一位姓古多尔的年青姑娘主动肩负起了这一艰巨而有危险的使命。最初,黑猩猩在五百米开外见到她就逃跑了,或者在与她突然相遇时威吓她。不习惯的气候、疟疾以及其它种种困难,使这位勇敢的女考察家的工作变得大为复杂。过了两年,猿猴才允许她在近处呆着:四年以后、她才能进行充分而详细的观察。可是,她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志愿——真正地为科学而献身。最后,障碍终于被扫除了——长期以来笼罩在人类近亲周围的神秘推幕,开始被研究者揭开了。
    此项实验已经进行了十一个年头。现在,珍妮·古多尔(Jane,van Lawick-Goodall)不乏优秀的助手,他们细心地追踪观察着黑猩猩行为的各个方面。在动物行为研究史上这样的研究工作是前所未有的。这是因为,这一研究不仅深入到了研究对象之中,而且还对动物的每个个体的特点进行全面的精细考察;还因为,这种全面而精细的观察,描绘和记录得十分详尽,而雨果·拉维克(Hugo van Lawick)的出色的摄影更使这些记录带有极强的真实感;还因为,对动物生活状态的变化。追踪观察达十年之久,而在此过程中,一直保持着黑猩猩的天然生活条件,整个研究进行得十分精心和完善。
    通过这一研究,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意想不到的令人惊奇的画面。在我们面前的是这样一种动物,它具有非同小可的能力,生活在一个具有牢固而持久联系的眸体之中,拥有复杂的交际系统——各种各样的姿式、手势、面部表情和声音;当然,这与人类的语言还相去甚远,而猿猴之间的联系,也与人类的爱情和友谊不能同日而语。这种动物不但能有效地使用工具,而且还能制造工具;同类之间会分享食物;会相互哄骗和恫吓;易于激动并有较强的侵略性;能使用物体作为攻击的手段。黑猩猩捕猎和杀死非同类的小动物,而且,这种捕猎常常带有集体活动的性质。最后,黑猩猩会相互致礼和抚慰,会表示尊重或进行侵略,这和人类在相似情况下的行为惊人地相似。
    显然、黑猩猩的研究对于人类有着重大意义。这部著作,比起其它的书来;更多地填补了关于我们最接近的亲属的知识领域的空白。
    读了这本写得极其出色的书,使我们将从新的角度来看待人类:看到人类与其它动物之间的紧密联系,了解并估价人类与其它动物在行为机制方面的共同遗产;与此同时,充分掌握那些使人成其为人的决定性的区别。这本书,比起现时所有的其它的书来,更能促使我们回顾人类在达到今日水平之前所走过的那漫长而艰难的道路;帮助我们以应有的谦虚,然而又从我们现时所理解的高度出发,去估价我们人类在动物世界中所占据的地位。
[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系教授
大卫·哈姆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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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17:08:40 | 显示全部楼层
1  黑猩猩向我召唤
    今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一大清早,我费力地穿过浓密的灌木丛,攀上陡峭的山岗。我不时停下细心地环顾四周,并倾听那最轻微的沙沙声。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我却连一只黑猩猩也没遇见。再过两小时。薄暮来临,黑暗就将笼罩贡贝河禁猎区。趁现在还有一丝亮。我还要去我特别选中的那个观察点——呆在那儿,期待也许能在夜幕降临前,看到黑猩猩是怎样搭巢的。
    这时,我正注视着山脚树丛中的一群猴子。突然,黑猩猩在叫唤!我忙举起望远镜向树丛搜寻;可是,还没来得及找到发出叫声的地点,却沉寂了。经过一阵仔细寻找。才终于发现了四只黑猩猩。他们刚结束了一场小的争吵,而正在安静地吃着一种类似李子的黄果子。
    我和黑猩猩之间相距太远了,很难看清楚它们的全部活动,我决定挨得近些。我细心地祭看了一遍地形,发觉如果悄悄钻进那边的大片无花果树丛,对猿群就能看得清楚得多。做到这一步大约要十分钟。可是,当我十分小心地最后走近那棵粗大而多校的树时,却发现树枝上空荡荡的:黑猩猩早就溜啦!一种久已熟悉的绝望之感向我心头袭来。猿猴见了我又一次——多少次了呀!——悄悄地躲了起来。突然间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了……。

    这时只见在不到二十米远的地面上,坐着两只成年公黑猩猩,正凝视着我。我屏住呼吸等候着,深怕它们慌张地窜进密林深处,而这类情况在我们间突然迎面相遇时,是屡见不鲜的。可是这一次,任何类似的事都没有发生。两只身体魁梧的黑猩猩不停地向我注视着。我慢慢下到地面,过了几秒钟它们开始怡然自得地彼此捋着身上的毛。此情此景,简直叫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然而,在另一边林中草地上,突然又出现两个脑袋——只见一只母的和一只幼仔,透过密密的草丛朝我望着。当我刚一转脸,它们刹那间就消失了,可是很快地,开始是一只,以后是另一只,在离我约四十米的一棵树的矮枝上重新露面了。它们坐在那儿,几乎一动也不动地细瞧着我。
    半年多来,我竭力想消除黑猩猩遇见人时所固有的、那种本能的恐惧;正是由于这种恐惧,我一出现,动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起初,在五百米开外见到在山谷另一边的我,它们就逃之夭夭。在后,彼此的距离慢慢缩短了。而如今,两只黑猩猩离我如此之近,以至它们的呼吸都清晰可闻。这确是我一生中有幸经历过的最令人激动的时刻之一。两位“高贵的人物”,当着我的面彼此翻搜着对方的毛,这说明它们已经认出了我,但却毫不在意。这两只公黑猩猩,我是很熟悉的:一只是白胡子大卫,它总是不象别的黑猩猩那么怕我;另一只是大力士戈利亚,它获得这一雅号决非由于它个子大,而是由于它那出众的体格,和在其他雄性中的首领地位。在黄昏柔和的光线下,它们那一身黑毛在美丽地闪烁着。
    黑猩猩们继续彼此捋着毛,过十多分钟后,大卫站了起来,向我凝视着。正好这时太阳快要藏到地平线下,并将我的长长的背影直投到大卫身上。在这一瞬间,第一次那么近地和野生黑猩猩接触所带给找的喜悦,以及这样一个难得的机遇——当我的影子落到大卫身上时,似乎他也正在力图捉摸我的心思——将使我永生难忘。在后,这一巧合几乎是有象征性的:因为在一切目前生存的生物中,唯有具备发达的脑和智力的人,才压倒和超过黑猩猩;唯有掌握了枪炮和控制了热带密林的人,才能危及野生黑猩猩的生存;最后,唯有人,才把黑猩猩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然而在那一时刻,我没有想到这一切。我只是纯粹欣赏起大卫和戈利亚来了。
    黑猩猩群最终离去时,我感觉到,所有逝去岁月中所经受过的颓丧与绝望,都将无法和我此时心头洋溢着的欢乐相比拟。我急忙下山,向坦噶尼喀湖岸下帐的营地走去。
    所有这一切,都是从三年前令人难忘的那一天开始的。那一天,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我首次见到了著名的人类学家和古生物学家路易斯·利基博士。然而,或许这一切还要推到更早,要推到我那遥远的童年时代。记得我刚满周岁,妈妈就买了一个大的蓬发的玩具黑猩猩给我,以庆祝伦敦动物园头一回生下了一只小黑猩猩,而且取的名字和这只小黑猩猩一样,也叫朱比里。而玩具黑猩猩朱比里就成了我最可爱的朋友,陪伴我度过了整个童年时代。我至今还保存着这个旧时的玩具哩!
    当我刚学会爬行的时候,动物就引起了我的兴趣。闷热的鸡窝,和我孩提时代最早的回忆交织在一起。我钻进鸡窝一直呆了五个钟头,就是要看看母鸡究竟怎么下蛋的。这件事引起了家里的惊恐,妈妈甚至还将丢失孩子的事报告了警察局。
    过了四年,我刚满八岁,就第一次打定主意:一旦长大我就要去非洲,去和野生动物为伍。当我十八岁中学毕业时,虽然我已参加秘书训练班,并且已安排了工作,可是想去非洲的念头依然活跃在我心间。这就是为什么当我的中学女伴邀我去肯尼亚她双亲所在的农场作客时,我不但当天辞去了新闻电影制片厂里的工作,毫不惋惜地和令人羡慕的职务分了手,还在夏天,到我的老家博恩默思城里的餐馆当了一段时间服务员,以便为这次旅行积攒一笔钱。而如果要在伦敦生活并储存起一笔钱来,那是很难做到的。
    到达非洲一个月后,有人劝我去见利基博士,说:“如果你喜爱动物,就一定要去找找他。”在内罗毕的国家自然史博物馆,我见到了当时任馆长的路易斯·利基。他从交谈中感到我对动物一向抱有兴趣,因此立即提议我担任秘书助理的工作。
    在博物馆我学到了许多东西。所有同事都是富有经验的自然科学家,他们热心于自己的事业,乐于教我知识。然而,当利基和他的妻子玛丽要我参加当时塞林盖蒂平原上奥杜韦峡谷的古生物考察时,我才获得了最幸运的机会。此时尚未发现“东非人”和“能人”,游览者还未光顾这块地方,它还是杳无人烟的。可是有谁能想到,过了几年,这里却建起了繁华的街道,游览者穿梭不息,而在空中又震响着飞机的轰鸣声呢?发掘工作本身是十分有趣的。我一连几个小时不停地工作着,从奥杜韦峡谷的粘土和砾石层中,挖出了生活在几百万年前的生物的遗骸。我已习惯于眼前的发掘,可是对这些深埋在地层里的化石,有时仍不免感到惊异。我想,现在我手中拿着的这具骨胳,不正是昔日一度能够运动、摄食、睡眠、繁殖的活生生的生命吗?它的外貌是怎样的?身上的毛色怎样?它又有什么气味?这些都唤起了我的思索。
    回忆起在考察队工作的那些傍晚,是特别令人神往的。每当发掘在晚六时结束,我就和同事们一道返回营地。我们向着峡谷的高处走去;穿过夕阳映照下的平原。那里白昼的余暑还未退尽。在现在这干季,奥社韦峡谷几乎成了一片荒漠,可是当我们穿行在低矮多刺的灌木丛中时,常常会和大小与兔子相仿的文雅、小巧的犬羚迎面相遇。有时。小群的羚羊或长颈鹿闪过我们的眼帘;也有多次,见到黑色的非洲双角犀蹒跚地漫步在峡谷间。又有一次,我们竟和一只年青的雄狮面对面地“遭遇”;当听到它喑哑的叫声时,离我们只不过十几米,不一会儿就亲眼见到了这猛兽本身。这时,我们正在向峡谷底走去,那儿有几处植物长得比较茂密,见此情景我们就赶忙向那里撤退。狮子觉察了我们的行动,小心翼翼地甩动着尾巴。后来,据我猜想,它可能纯粹出于好奇,竟尾随着我们一直追了过来。这时我们停止了爬山,故意挑了一块不长树木的开阔的斜坡走去。狮子落到了后面并消失在灌木丛中。此后我们就再未见过它。
    在这段考察近结束时,路易斯·利基和我谈起了坦噶尼喀湖沿岸生活着的黑猩猩。黑猩猩只生活在非洲,占据着西至海岸、东至坦噶尼喀湖的赤道附近的森林地带,地域相当宽阔。利基所说的上述种群,据分类学家鉴定,属于施氏黑猩猩亚种(Pan troglodytes schweinfurthii)。它们生活在与文明世界完全隔绝的山区。利基还讲到,谁要立志献身于这类动物的研究,就应当具备非凡的耐心、坚韧以及自我牺牲精神。
    利基又说,只有一位学者认真研究过野生黑猩猩的行为,他就是亨利·尼森(Nissen H.W.)教授,他在几内亚的密林里搞了两个半月的研究。可是对于认真的科学研究来说,这么一点时间是远远不够的,它或许需要花上两年。在这初次交谈中,利基和我谈了很多。他解释说,他之所以热衷于湖两岸的黑猩猩行为的研究,是由于史前人类的遗骸正是常常在湖两岸发现的;而他认为,对类人猿行为的研究,会有助于了解人类远古祖先的行为特征。
    停了一会儿,利基建议我把这项考察工作干起来,这时我心想,他是在和我说着玩的。虽然这项考察正合我平生夙愿,可是我却缺少研究动物行为所必备的专业训练的基础。我跟利基说了这个想法。而利基呢,对于这一点看来是早就考虑了的。他要找相信,不一定需要大学的文化程度;这在某种程度上可能还是不利因素呢。他希望挑选的是不抱成见、不为某种传统观念所束缚的人,他们从事研究的唯一目的是探求真正的知识;同时,这样的人也将怀着对动物的同情心,去研究它们。
    利基不仅指出搞这项研究是必要的;而且列举种种理由说明:一位年青而缺乏经验的姑娘,是能够胜任这项重大而又复杂的任务的;他的挑选决不会错。因此,我以十分喜悦和感激的心情接受了他的建议。可是哪里去搞到必需的装备呢?这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最后,资金弄到了,购买小型船只、帐篷、飞机票以及半年野外考察所需的款项,由伊里诺斯州的威尔吉基金会支付。
    那时我已返回英国,获知这一消息后,开始为非洲之行作准备。基戈马未来工作点上的当地政府同意研究关于考察的事,但是当听到一位英国姑娘将只身进入非洲密林从事考察。就提出了一个条件:要求有一个欧洲人陪同。这时我的母亲琬恩·古多尔(Vanne Goodall)已在非洲,她自告奋勇。愿作我的探险工作的同伴。
    1960年,我们到达了内罗毕。开始一切进展顺利。贡贝河禁猎区(现辟为贡贝国家公园)所在的行政区负责人,立即发布了关于开展黑猩猩考察的有关决议。他十分热情好客。向我们介绍了许多有关禁猎区的气候、地理状况的宝贵资料,诸如这一地点的海拔高度,昼夜和季节气温的变动幅度等等并向我们描述了当地土壤和植物区系的特征。—一列举了我们可能见到的一些主要动物。最后传来消息说,利基为我们购置的小型铝艇已顺利运抵基戈马。并且东非植物标本馆馆长伯纳德·维尔库博士自愿陪送我和母亲去基戈马。维尔库博士想顺便搜集一些当地的植物标本,因为这一地区的植被以往很少研究过。
    我们已经作好了出发的准备。可是就在这时出现了挫折。从基戈马传来的消息说,禁猎区的非洲渔民中出现了纠纷,我们动身的日期因而不定期地推迟了。幸好正在此时,利基建议我开赴维多利亚湖的一个孤岛上去考察长尾猴的行为。我们乘坐的摩托快艇劈开水流,驶向荒无人迹的洛尔夫岛。和我们同行的有船长霍桑,和一名来自肯尼亚西部卡卡买克部落的助手。霍桑是一位挺好的人,他和利基曾一起共事了三十年。他总是那么镇静和坚定,遇到危急情况也依然沉着、果断而富有幽默感。这一切,使他成为我们的一位不可缺少的同志,尤其是当他后来同意和我一块去黑猩猩聚居的禁猎区时,我感到十分欣慰。
    我们在岛上度过了三周,住宿在停泊小港的一只汽艇上。入夜,水浪柔和的拍击声催人入睡。破晓前,霍桑划着小船送我到岛上,观察长尾猴的行为,直到薄暮降临。若是月夜,我就工作得更晚。我们的晚餐单调得很,常常是豆子、蛋或罐头香肠。可是我和琬恩对这些毫不在意,总是很快就吃得精光,然后就交谈起考察中的新收获。
    在岛上经历的这些日子,使我得益不少。它使我了解到,在野外考察,坚持每天写日记是多么重要;应当穿什么样的衣服最适宜;人的什么样的手势和动作会使猿猴惊吓,而什么样的又不致惊吓。虽然黑猩猩的行为和长尾猴的有许多区别,可是我在洛尔夫岛上所获得的知识,却为日后开展贡贝河流域的考察提供了帮助。
    从内罗毕方面终于传来了等待已久的消息,我们行将和长尾猴分手了。可是当想到恰好此时我开始能辨认出动物群的各个成员,并且理解了它们的行为时,我不禁稍稍感到惋惜。放下未做完的工作,这滋味是不好受的。然而,当我们一到达内罗毕,我整个的心就早已飞向基戈马,早已想象着和黑猩猩行将到来的会面。由于在去洛尔夫岛之前一切已准备就绪,所以只过了几天,我们就和伯纳德·维尔库上了路。前面的路程还有一千余公里。
    一路上比较顺利,不过我们的敞篷轿车还是出了三次小故障,并且由于超载,车一开快就发生危险的震动。就这样,我们一路上风尘仆仆,三天后终于到达了基戈马。可是,由于发生了某种意外的情况,我们去禁猎区考察的事又耽搁下来了。
    我们都略有几分沮丧。由于经费极为有限,不允许我和琬恩在当地的旅馆长住下去,因此决定找一块地方作临时营地。当我们问到去什么地方合适时,有人竟向我们指出基戈马监狱的庭院这块地方!其实这儿并不象人们设想的那么糟。花园整饰得十分优美,喷香的橙子和柑桔压弯了枝头。从我们的住所望去,是一片壮丽的湖上风光。而唯一使我们感到苦恼的,是黄昏时分蚊子的骚扰。
    这段时期我们弄得无事可做。趁这机会我们对基戈马作了一番细心的考察——这是一座非洲的小城,按欧美的标准衡量,甚至可以说它更象乡村。
    市内热闹的中心区。集中在天然港湾附近的湖岸上;港口停泊的船只。可以沿湖驶往布隆迪、赞比亚和马拉维、以及对岸的刚果。行政机关、警察分局、火车站和邮政局、座落在湖岸上。
    你到每一个非洲市镇,可以发现它最迷人的场所,是它那鲜艳悦目的水果和蔬菜市场。五光十色的水果、蔬菜分小堆陈放着,以供选购;每一堆都有精确的计数和标价。在基戈马的市场,我们发现,比较富裕的商人神气活现地端坐在石檐下;其他的商人就坐在集市的广场上,他们将货物整齐地堆放在麻袋布上,或者地上。数不清的香蕉,青色和桔黄色的橙子,打皱的西番莲的暗紫色果子,构成了缤纷夺目的色调。在它们之间,是盛着鲜红的植物油(由含油的棕榈果制成)的一排排坛子和罐子,特别引人注目。
    由行政中心起始,向上穿过城市的主要区域,就是基戈马市引为自豪的主要街道。街道两侧,栽种着高大的绿荫如盖的芒果树,在它后边伸展出成排数不清的小店铺,这在东非称做杜卡斯。到处摆着几乎是一样的百货:成堆的茶壶和碗碟,便鞋和衬衫,小号提灯和闹钟。许多小铺,出售着色泽鲜艳、织成大方块的布料,这在非洲叫做康嘎斯。非洲妇女总是成双地买这种布料:其中一块围裹在腋下,一直下垂至膝;另一块则做成帽子戴在头上。大街上,你可以见到裁缝正在制做衣服。还有并排的小鞋铺,只见一位年老的印度人,正手脚灵巧地制做着一双鞋子,他的手艺叫人见了不由得喳喳称赞。
    我们和基戈马的几位居民——其中大部分是政府官员及其妻子——相处得很熟。他们十分好客。有一天晚上,琬恩因为怕拒绝了一个新交的朋友的约请会使对方见怪。便不得不起初在一家,后又到另一家同时洗了两个热水澡。伯纳德担心我们俩都可能因此有点应接不暇,便开了车带着她到各家去走了一趟,为的是使她不至失约,同时也不让她从身边走开。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几乎已经抛弃了和黑猩猩相见的念头,并且作好随时返回内罗毕的准备。然而,这时去了贡贝的官员大卫·恩斯梯回到了基戈马。经过长时间的会商,我决定奔赴贡贝河攀猎区去从事考察。当我们乘上地方当局拨给运送考察装备的小艇,航行在坦噶尼喀湖上时,我宛若置身梦中,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可是,瞧!基戈马港湾已被抛在身后,而汽艇正沿着湖的东岸向北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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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17:09:11 | 显示全部楼层
2   密林追踪
    这时正值干季。浅蓝色的薄雾飘荡在湖面上,隐没了四十里开外的对岸。人们恍若置身于茫茫大海,全然忘却如今是在有限的湖面上行驶。送爽的清风,碧蓝的湖水,还有那白浪激起的轻漪,更加深了航行于大海之中的幻觉。
    我不时眺望着湖的东岸。从基戈马至禁猎区,沿途矗立着一列高达七百五十米的峭壁。荒芜的、风化了的山坡,时时从眼前掠过,间或在峡谷中湍急的溪流两旁,出现一片片孤林。沿着湖岸,不时出现岩岬,岩岬之间是绵长的湖湾。我们从一个岩岬向另一个岩岬直线驶行。在我们右侧,渔船都尽量贴着湖岸行驶而不越出湖湾。伴同我们跟当地居民打交道的大卫·恩斯梯解释说,这一带有时会突然出现飓风,在湖上激起巨浪。
    渔村座落在山坡上或近河口处。虽然有时也能看到几座较大的、有着闪亮的波纹的铁皮屋顶的房子,但渔民大多住在用粘土和茅草盖成的简陋的茅舍里。
    汽艇行驶了十公里出点头,大卫指着一座巨大的峭壁告诉说:这就是黑猩猩禁猎区的南界。景色顿时迥然不同:林木丛生的青山和热带植被葱郁的谷地,交替映入眼帘。渔民的茅舍散布在岸边的沙滩上。大卫告诉我们说,这儿是渔民的临时居住点,每逢干季来临,非洲人就到禁猎区来捕鱼,就在这岸边晒制鱼干。一到雨季,渔民们又回到禁猎区外自己的老家去。
    我经常竭力追忆,当第一眼看到将来要定居的这块荒无人迹的地方时,我当时闪过了什么念头。琬思后来向我说,当她面对陡峭的高山和一望无际的森林时,内心不由产生了畏惧。而大卫·恩斯梯过数月后也承认,他当时确信我的计划会失败,打算大约六个星期以后,在基戈马迎接席卷着家具什物归来的我。可我在当时,心情既不忐忑,也无畏惧,有的只是与世隔绝的奇异感觉。我这个穿着工装裤站在甲板上的普通姑娘,跟那个我还不熟悉的献身于野生黑猩猩研究的女科学家、究竟能有些什么共同之处呢?可是,我内心深处的转折,却来得意想不到地快:当在营地里第一觉醒来,我就明白了,昔日的珍妮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经过两小时的航行,我们的汽艇在卡塞凯拉村边的小港停泊。那里住着两名猎手,负责监察整个禁猎区。大卫·恩斯梯坚持,起码在开始阶段,我们的营地不应和猎人离得太远。
    我们将小船放到水上,很快船头就插进浅滩的白砂之中。岸上聚集了一大群人在迎接我们:两名猎手,几个为使猎手不致孤寂而允许住进禁猎区的非洲人,和住在邻近茅舍里的几位渔民。我们下船入水,涉过温和的、轻微地簌簌作响的波浪,上了岸。一名猎手,和眼在后面的卡塞凯拉村的名誉酋长伊基·马塔特,出来欢迎我们。这位酋长是个蓄着白胡子的高个子,看去精神矍铄。他头上裹着红色缠头,穿一件红色的欧式上衣,外面罩着一件随风飘摆的白色外衣,脚着一双木屑。伊基·马塔特举止极为庄重,这就更强调了眼前这一件事的意义;他用斯瓦希里语发表了长篇讲话。我们赠给他一份礼物以表示答谢,这礼物是依了大卫的主意特地从基戈马带来的。
    欢迎仪式一结束,大卫带着我和琬恩走进了浓密的树林。在狭窄的小路上走了约三十米,来到一小片林中草地上。我们决定在这里安置营地,在大卫和猎人的帮助下搭起了大帐篷。这块地方选得好极了。油棕在草地上投下浓荫,小溪在帐篷旁淙淙地流淌。离我们的营帐五十米处,紧贴湖岸,我们为厨师多明尼克支起了帐篷。在基戈马时他就已经替我们做饭了。
    现在可以大致观察一番了。不久前发生的森林火灾把山坡上的高草都烧掉了。烧过的地面十分溜滑。快到下午四点了,太阳依然烤得炙人,我气喘吁吁,满身是汗,终于登上了山。山下景色如画:平静如镜的湖面分外秀丽;色彩鲜艳的各种花草点缀着这宽广的山谷,在山坡的暗色背景上显出一片葱绿,分外醒目。
    我坐在太阳烤烫了的一块大石头上。只见一群狒狒从我身旁疾驰而过。总共有六十来只,在不久前被山火烧黑的地面上,搜寻着残留的各种虫子。一见到我,有几只爬上了树,慌乱地晃动起树枝,显然要吓唬我;而两只成年公狒狒不安地大声嗥叫着。然而总的来说,我的在场并未特别引起它们的不安。它们很快又慢慢向前移动,继续干它们原来的事。过一会儿,我遇见了羚羊,这是比山羊略大的一种挺优雅的动物,长着栗色的毛和一对螺旋状的角。羚羊呆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然后发出类似狗叫般的声音,猛地转身疾驰而去。它那白色的尾尖刹时消逝在树丛之中。
    过了不到一小时,我便下山走向营地,从头到脚,都被烧焦了的黑土弄脏了。但是,我感到很幸福,因为我再也不觉得自己是这块地方的外人了。晚上我从帐篷里取出自己的折叠床,仰望着远方的群星,在棕榈树叶柔和的沙沙声中睡着了。
    清早,我急于马上出发去搜寻黑猩猩。可是看来首先必须和当地非洲居民会面。据大卫·恩斯梯向我解释,我的到来使当地居民十分困惑不安。他们不相信,一个年青姑娘从英国远道而来,只是为了看看猿猴。还有人放风说,当局专门派我到当地居民中来刺探情报。这就是大卫有意安排这次会面的缘故。当地居民坚决主张,我进入丛林考察时,必须由禁猎区北部那个大渔村的酋长的儿子陪同。他被委派来监视我,看我是否准确地记下所遇到的黑猩猩的数目。当地居民怕我多报黑猩猩的数目,比如说,看到一只,报成十只、二十只。后来我才知道,当地居民希望能开垦禁猎区,以得到八千公顷耕地。因此很自然,他们怕我多报了黑猩猩的数目,会影响他们实现自己的计划。
    另外,大卫还认为,为了抬高身价,出外时必须雇个非洲人,帮我拿拿背囊。所有这一切,都使我十分苦恼。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要和胆小的猿猴接近,每一个多余的人都会碍事。因此那天晚上睡觉时,情绪十分沮丧。
    可是,当清早鲜艳的太阳露出了笑脸时,我的忧虑又全都烟消云散了。我约定和酋长的儿子在靠近禁猎区北界的山谷会面,因为据猎手阿道尔夫告诉我们,昨晚在那里见到过黑猩猩。大卫到伐姆刚戈村也有些事,就顺便把我、阿道尔夫和“搬运工”拉希德用汽艇送到约定地点。
    除酋长的儿子外,那里还有五、六名当地居民在等候我们。我又担心起来了,若是他们都要和我一起去考察,那可怎么办哪?可是这些显然是过虑。等那个年青人问到我的打算时,我含糊地朝森林密布的陡坡的方向指了一指。于是,他们便低声交谈了些什么,不一会儿,酋长的儿子走近我抱歉地说,他因身体不适而不能奉陪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原以为我只是要乘船航行,沿着湖岸统计一下所见到的黑猩猩就完事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还要爬上陡峭的山岗。从此以后,我再没有见过他。
    我们正打算离开,恰好跑来了两位渔民。他们把我们带到茅屋旁的一棵树那儿,这棵树的树皮已被扎破了几十处。据当地人说,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有一只水牛向着渔民追来,渔民们只得急忙上树躲避,水牛就疯狂地扑向这棵树,象要拚命扎透树干一样。我不知道,渔民们只不过是想告诉这件偶然发生的事呢,还是想吓唬我一下呢?然而这棵树那遍体鳞伤的样子,却给了我深刻的印象,在我前往密林考察的日子里,久久地萦绕在我脑际。
    最后,我们上路,很快走进了真正的密林深处。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进入我曾如此响往的非洲密林。林间若明若暗,浓密的树梢离地可达三十米,好似汇成一顶天边的帐幕,连阳光也几乎无法透入。因为这里缺少阳光,所以见不到小树和灌木,穿行并不困难。巨大的树干和蔓藤紧相缠绕,时而这里,时而那里,开着一片红色和白色的小花,在暗绿的背景上映衬得分外鲜丽。我们沿着湍急的小溪走出,有好几回,翠鸟和不知名的鸟儿从头顶掠过;间或长尾猴的鲜红的尾巴在蓝天的背景上闪现。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阿道尔夫领着我们向山坡上走去。这里树木长得不很高,丛生的灌木和匍匐藤紧紧缠在一起,筑成了一道难以穿越的栅栏,我们常常不得不爬着通过。最后,阿道尔夫在一棵结满了橙色、红色小果子的大树旁停了下来。这是一棵当地名叫姆苏鲁拉的树,看来黑猩猩昨天就在这儿采过果子,至今地上还有折断的树枝和吃剩了一半的果子。我想尽量避免在树下留下足迹,以免惊动黑猩猩,便立即对向导们低声说,我们得走远一点,最好到对面的山坡上去。
    不久,我们坐在另一边山谷的草地上,恰好正对着姆苏鲁
拉树。这是一块林中唯一能够进行观察的开阔地,我感到奇怪的是,拉希德怎么从远处就立刻发现了这个地方的。四周尽管时时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然而沉静的气氛依然笼罩着这片林中草地:山涧在远处淙淙作响,蝉儿在草丛中不断嘶鸣,而从林间传来了鸟鸣和狒狒的时断时续的嗥叫声。
    突然,下边山谷传来黑猩猩的呼唤声。这种叫声我虽在动物园多次听到过,可是如今在这里,在这非洲密林深处,它却给了我完全不同的感觉。起初。一只雄性发出几声较低的发生共鸣的叫声,然后是几声响亮的叫声,在声音间歇里可以
清楚地听出动物是怎样大口吸气的。叫声不久变得越来越响,最后则转为刺耳的号叫。在第一只黑猩猩之后,又加入第二、三只。这种号叫声在整个山谷回响。可是不久又听到另一种奇怪而响亮的声音,在峡谷中激起了回声,使我们象是坐在一座敲响的鼓中。我当时还不知道,尼森曾在他的著作中写到过,黑猩猩对着树干敲打时正是发出这样的声音。
    姆苏鲁拉树旁正呆着一群黑猩猩。我焦急地望着对面的山坡,注视着树枝的哪怕是最轻微的晃动。然而不是我,而是拉希德第一个发觉一只黑猩猩爬上了大树,很快地它后面跟来了一只只猿(其中有一只母猿和它的幼仔),据我数了共有十六只。接着它们就吃起那树上的果子来了。
    我感到十分沮丧,这群黑猩猩在树上呆了两个钟头光景,而我却几乎什么也没看清。只是有时在密密的簇叶之间,看到黑猩猩正在伸手摘果子。后来,黑猩猩一只只悄悄下了树,并躲进了树丛。我感到十分惊讶,十六只黑猩猩在树上进餐。除了开头到来时的刺耳尖叫之外,在两个钟头内,居然几乎毫无声息!
    这近十天里是姆苏鲁拉树继续结果的时节。在整个这期间,我对猿猴进行着不断的观察。拉希德和阿道尔夫轮流陪着我,并随身带着午餐。有几个夜晚,我们烧起篝火,露宿在野外观察点上。
    在这十天里,我学到了许多新东西。有时黑猩猩大批地走来取食,有时则三三两两地行动。有两次,我见到公黑猩猩单独爬到树上,呆上一个钟头。黑猩猩群的组成显然不是固定不变的:比如,原先十四只黑猩猩呆在一块,随后可能离开,悄悄分成两组,大约半小时后又各自走向不同方向。另有一次。我见到有两小群黑猩猩在同一棵树上相会,它们几乎吵闹得翻天。然后动物慢慢安静下来,友好地并肩吃东西,一起跳落到地面,又一起离开。它们之中,有的一群仅仅由成年雄性组成,另一群——由雌性和幼猿组成,而第三群可能包含雄性、雌性与幼猿。
    可是,我对这样的观察方法不十分满意,由于稠密的姆苏鲁拉树的簇叶遮住了动物,使我不能看清黑猩猩行为的细节。难以阐明黑猩猩群体内各个成员之间的相互关系的特征。有两回,我想从更近一些的距离观察它们。而两次都没有成功:弟一次,黑猩猩发觉我正走在通往它们常去的某棵树的小路上,于是立即藏了起来;而第二次,虽然它们几乎就在我头顶上,而且在那里足足吃了一个小时的东西,但我却只是在它们爬上棕榈树,后来又下地时,看见了一眼。
    不过我总算是很幸运的:靠了这棵硕果累累的姆苏鲁拉树,我在最初十天所了解到的东西,比以后几个星期了解到的还要多。后来,尽管我们费了很大功夫,走遍禁猎区内的十几个山谷,却没能再发现一棵这类结了果实的大树或树丛。
    遮天蔽日的林下灌木丛,使我们难以辨别方向;喧闹的溪流震耳欲聋,又使我们无法凭声音去确定猿群所在的地点,而实际上猿猴也听不到我们的脚步声。有时我们偶然与黑猩猩相遇,双方相隔得很近,可是它们却又立刻消逝得无影无踪。据我们猜测,有几次当猿猴一见到我们走近(虽然我们没料想到它们在场),它们就悄悄地藏起来了。
    我们决定在山坡上碰碰运气。可是却收效甚微:甚至黑猩猩和我们隔着一座深谷或相当大的距离——有时可达五百米,它一见到人也要逃跑。不用说,我和以前一样,依然无法了解黑猩猩活动的细节。有一阵我以为,只要同伴不跟着我,而我独自在林间活动,情况就会好得多。因此,我让向导留在小山岗上,而试着独自去接近黑猩猩。然而,黑猩猩的反应依然如故——只要我刚一露面,它们就立即消失。而且这还不算最倒霉的——我们也曾有过这样的日子,一整天连黑猩猩的影子也没看到。我越是想到自己肩负的责任,心中就越感到焦虑。然而那些艰难的日子。毕竟对我很有帮助:我们仔细研究了禁猎区的地理,并且对它十分熟悉了,在容易摔跤的溜滑的山坡上走也满有把握了;我的皮肤经过风吹日晒变得粗糙起来,它不再因每天的擦伤或舌蝇咬伤而红肿了;我逐渐熟识了我所要观察的五座山谷中野兽出没的许多脚印。
    我多次遇到山上生活的各种动物,它们之中有:颈部有银白色毛的大型的非洲野猪,爬在叶子上吃虫子的纹颈獴,松鼠,和带花斑的岩象鼩。我逐渐熟悉了生活在禁猎区内的各种猿猴,而见得最多的是狒狒——有时它们允许人在场,就象我在第一天早晨所遇到的那样。可是有时它们又发出威吓性的嗥叫,一直叫到跑得看不见为止。在每个山谷,我都发现过两、三小群红尾巴的长尾猴,也曾遇见青色的长尾猴。而疣猴群在数量上要远超过于此,总共有六十多只,同时其分布地区并不局限在某一山谷。有几回,我们见着了一种银白色的猿猴,它暗色的脸四周长着白毛。在附近湖边还遇见过一小群在洛尔夫岛上见过的黑长尾猴。
    观察红色的疣猴,是我最大的乐事。这些猴体型相当大,有时我把成年雄性错当作黑猩猩了。这是很容易把它们认错的—一由于光线较暗,疣猴背部深棕色的毛几乎呈黑色。并且它们以高等猿类所特有的那种姿势坐在树上——伸直腰,用前肢抓住上部的树枝。可是只要走近些,就可以弄得清清楚楚了。树枝上垂下的又粗又长的尾巴,证明并非是黑猩猩。疣猴透过枝叶瞅着我,它们的神态,颇有些象吃惊的、戴着难看的深红色便发的老处女。
    因为没有让我单独进入密林,而开初的那种不快、现在却变成了对我的向导的衷心感激了。在密林中一起考察的期间,他们成了我不可缺少的帮手,我打心眼里感谢他们。特别是拉希德教会了我许多东西:帮助我认识森林的一般情况,教我在乍看起来难以穿越的地方开辟道路。然而很快我不得不物色新的问导,因为拉希德要回农村去;阿道尔夫因为长期呆在密林里缺乏食物。也决定离开了。有段时间里,从涅扬查来的索柯和我一起工作。他的名字总是引起非洲人的发笑,因为在当地方言里它的意思正是“黑猩猩”’!接替他的是体格匀称的高个子威尔伯特。最后一个就是肖特,由于他身材矮小而获得了这一雅号。
这些毕生都在密林中与野兽打交道的坚强、刚毅的人们,都成了我的朋友。我从内心深处对他们怀有依依不舍的感情,并从他们那里汲取了良好的教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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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17:09:38 | 显示全部楼层
3   捷报初传
    来到禁猎区以后三个月光景,我和琬恩同时病倒了。这无疑是某种疟疾。既然在基戈马医生向我们保证说,禁猎区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病,所以我们什么药也没有带。现在,我们并排躺在低矮的、被阳光烤得叫人透不过气来的营帐里,发烧之后又出了一身冷汗,不禁大骂起医生和自己的天真无知来。什么也干不了,我们整天躺在床上。这场病生了快两个星
期。琬恩病得很重,五天内体温一直保持在39.4摄氏度,仅晚间稍微下降。事后我们觉得她真交了好运,居然活着过来了。我的体温稍低些,但总感到噁心。在我们生病期间,有一种树的花发出的烂白菜那样的臭味老在拆磨我们;这种树叫什么我可记不得了,反正我们一直管它叫“疟疾树”。
    我们俩的康复,在很大程度上多亏我们的厨师多明尼克。起先他劝我们到基戈马去看病。我们坚决拒绝了,因为我们支持不了在湖上三个小时的旅行。于是,多明尼克就自告奋勇地当起医生兼护士来了。他一步也不离开我们,甚至夜间也多次到营帐里来探望,看看太太这里是否一切正常。有一次,琬恩在神志昏迷中走出营帐,多明尼克半夜三点钟在树下把她找到,并送她上了床。
    一旦我的身体稍稍好转,我就重新开始工作了。将近三个月——工作期限的一半!——已经过去了,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干呢。情绪很坏,钱象扔进水里似的,而一切都还没有什么结果。我的自我感觉相当不好,但是我不想宽容自己。有一天,我比平时早些起床,走出营地时谁也没看见。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身体还很软弱,再说,凉爽的清晨走起路来也舒服些。我决定攀登我们营地后面的那座山,这座山正是我们来时坐车经过的。大约十分钟以后,我的心脏开始激烈跳动,好家要从胸口蹦出来似的,我只好停下来歇一会儿。最后,我终于登上了山顶。山顶高出湖面三百米,从这里可以俯瞰我们谷地的绝妙景色。我想在这里稍坐片刻,用望远镜观察一下周围,希望能看到黑猩猩。
    过了将近十五分钟……突然,我的目光捕捉到了,在稍稍高出峡谷的、被野火烧秃的山坡上,有什么东西在动。我更加仔细地搜索,看到三只黑猩猩,而它们也正望着我呢。我们之间的距离虽然不到八十米,但它们没有溜掉,继续平静地走着,很快隐没在浓密的灌木丛中去了。我在想,难道猿猴看清了我确实只有一个人?难道说,当我摆脱了同伴,企图接近猿猴时。它们已经确实知道,我的同伴们都留在营地里了?
    我继续留在峰顶,以便在这个早晨再看到几次黑猩猩。过了若干时间,猿猴叫喊着,大声嗥叫着,从对面山坡上下来,开始爬到谷地下部的无花果树上去吃食。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又有一群猿猴通过那三只猿猴走过的光秃的山坡。
    黑猩猩是看到了我的,因为在没有树木的磷峋的山巅上,是很难藏身的。它们甚至停下来注视我,然后稍稍加快步伐,但是并没有象以往那样惊恐地逃跑。这一群猿猴高声叫着,震摇着树枝,很快就和在树上吃食的那一群汇合了。它们平静地吹了一阵无花果,然后下地并继续汇成了一个大群。我看到它们一只只尾随而行,排成整齐的一列;两只幼仔好象骑手似的坐在母亲背上,走到河边时全体都停下来喝水,然后越过河,向前远去了。
    这是我到贡贝河以后最交运的一天。我回到营地已是迟幕时分,精疲力竭而又激动万分。依然卧病在床的琬恩为我的成功而感到十分高兴。
    从这天开始一切上了轨道。整个谷地中沿着小溪长着许多无花果树,这一年结实累累。往后的两个月中,猿猴每天都来吃无花果,我定时攀上峰顶进行观察。它们行动时或者单个儿,或者成对,或者成小群,有时扩大成为数量众多的大群。通常,黑猩猩在附近通过时,都从裸露的山坡上下来,或者沿着一条穿过我脚下长草的分水岭的小路走。它们逐渐对我习惯起来了——我总是一个人,而且从来不曾企图伤害或威吓它们。
    选择固定的观察点还有一个好处,我的同伴用不着再到森林里到处找我了。因为他们时刻都知道我在哪里。因此当肖特决定辞职时,我也就用不着再找替工了。现在,我整天一个人呆在峰顶;只有到晚上,阿道尔夫或其他猎手到峰顶来探望我,看看是否一切正常。
    我觉得,峰顶是禁猎区中观察猿猴最理想的地点,可以由此俯瞰各个方向上的壮丽景色。我从这里可以看到谷地中所发生的一切。略向北走几米,可以看到密林覆盖的下喀赛克拉谷地。上喀赛克拉谷地则树木比较稀疏,我在这里好几次遇见过由大约十六头水牛组成的水牛群。由水牛林往北,是狭窄陡峭的姆林达峡谷。
    我把一只轻便的箱子带上峰顶,里面放有茶壶、少量咖啡、几罐头焖豆、绒衣和毯子。水是从穿越水牛林的小溪中汲取的。当然,在干季里小溪简直干涸了,但是,我总可以弄到少量清彻的水——我在河床的砂底上挖了一个浅浅的洼坑。如果黑猩猩在离峰顶不远的地方过夜,我也就不回营地,以便节约时间和省得第二天早晨再爬山。晚上来看望我的猎手,则把我的打算通知我母亲。
    过了将近一个月,这期间我掌握了黑猩猩的某些生活习惯:它们常常先把无花果吃个饱,然后转移到姆林达谷地;那里有许多味道与野苹果和野李相近的紫色果实。黑猩猩一般说来是爱吃略带苦涩味的食物的。
    黑猩猩的生活情景,逐渐地多少清晰起来了。在姆苏鲁拉树旁得到的第一个印象是:黑猩猩群落内个体之间的联系,是经常在改变的。我见到最多的是四只到八只猿组成的小群,单个儿或成对活动的也不少;然后再汇合成群。有时两三小群集合在一起,组成一个数量较多的猿群。
    当猿群沿着长草的山坡,下到我们的长满无花果树的谷地时,一只或几只公黑猩猩开始跑起来,有时采取直立姿势走路,有时手中握着枝条并使劲用脚跺地;这些活动一般都伴以高声的喊叫。然后公黑猩猩迅速爬到树上,向谷地瞭望,并倾听着动静,等待着。如果谷地有别的黑猩猩群,它们也用同样的尖叫作答。当另一群迅速地由陡坡下来去吃无花果时,就出现了两群猿猴会面的喧闹场面。如果是母黑猩猩带着幼仔汇合进来的话,那就安静多了;新来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喧闹,就上树吃无花果去了。
    虽然,由于树叶的遮蔽,要观测猿群行为的某些细节是很困难的,但是我终究还是观察到了一些使人感兴趣的场面。有一次,一只母黑猩猩与猿群汇合后,马上跑近一只身材魁梧的公黑猩猩,并且拉住他的手。公黑猩猩也用手触摸作为回答,甚至还用嘴唇轻轻碰一下她的手。另外,我还曾看到,两只成年公黑猩猩相互拥抱,表示欢迎;年轻的公黑猩猩则一边向树巅攀登,一边相互追逐,好象小孩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似的,然后顺序地由主干跳到下面的富有弹性的枝条上。小黑猩猩喜欢在枝条上悬吊,或者振荡。喏,那边的两只小黑猩猩正各自抓住树棍的一头向自己的方向拉着。在炎热的正午或饱食之后,成年黑猩猩开始相互仔细地捋着毛。
    在这个季节里,黑猩猩睡得较晚,由于它们入睡时暮色已经来临,到那时用望远镜几乎也看不到什么了。不过有时它们在还有一丝亮时,就开始搭巢。除了幼仔总是和母亲同睡以外,其余每一只都搭一个巢,而且只住一夜。一般三分钟可以搭好一个巢。首先选择一个比较稳固的巢基,例如找一个叉枝或者两根水平的枝条,在巢基上放上较细的枝条,这些枝条都弯曲起来放在一定地点,并用腿支住,然后将嫩枝弯折——这样巢就搭成了。但在入睡以前,黑猩猩往往先在巢里坐几下。搞一把嫩技垫在头和腰的下面。有一次,一只年轻的母黑猩猩,弄了好大一堆青草垫好,然后才去睡。
    巢一般都离地相当高。虽然很困难,我还是爬到一些巢里,并仔细地观看了巢的结构。枝条编织得相当复杂,巢弄得很干净——猿猴们晚上都是到巢边向外大小便的。
    在这个月里,我很好地研究了地形,弄清楚了三个相邻山谷的方位。这样,当我寻找黑猩猩的巢,或搜集黑猩猩经常采食的植物(伯纳德·维尔库答应将来鉴定这些植物)时,就很方便了。现在、我在陡坡的峡谷间的小路上通行时,就象伦敦的出租汽车司机,寻找市中心或郊区的住宅似的,不会出错了。我常常十分愉快地回忆起这些日子,不仅因为那时取得了某些初步的成果,而且也因为我独自在森林中漫步,尽情地领略着大自然的美。凡是喜爱大自然的人。定能理解我的喜悦。对于缺乏这种体验的人来说,很难用语言形容在感受大自然的瑰丽和奇伟时,心头涌起的那种十分奇妙的欢悦。那些珍贵的瞬间,看来平常,却长驻在记忆之中:我凝望着绯红色的彩霞,透过大树的枝叶抬头窥探深不可测的蓝天。天色已暗,我依然位立在晒热的树旁,目光舍不得离开那闪烁在辽阔湖面上的明月的清辉。
    有一次,我在小溪旁停留片刻,在树荫下歇口气,准备攀登陡坡。突然我看到一只母林羚沿着小溪慢慢走着。她停了好久,大声嚼着某种植物。我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相距不过十米时,她才发觉了我。她出了神,优雅地伸出前腿。我依旧一动不动,林羚弄不清我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轮廓倒似乎是陌生的。我看到她在掀动鼻孔,但是嗅觉也没能帮她弄清我是什么,因为我坐在下风口。于是她张着鼻孔,一步一步地向我走近,并随时打算溜走。啥,她的鼻子已经触到我的膝盖了。到这时我还难以相信这竟然是真的,它忽闪了一下双眼,我这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温暖的呼气和毛茸茸的皮毛。我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她立刻急急逃走,高声的惊叫震荡着四周。最后消失在绿叶丛中了。
    遇到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坐在峰顶,突然看到一只象挺漂亮的大猫似的豹;它没看到我,甩动尾巴迳直朝我这一方向走来。我到非洲以后特别害怕豹,有时闻到它的刺鼻的气味,我就不理会它,挤命往前走。我硬要自己相信,害怕豹这是太蠢了,只有受伤的豹才会攻击人哩。
    可是现在豹已爬上山岗,而我正坐在山岗的顶上。爬树吗?豹这方面的本事并不亚于我。我已经很清晰地听到豹的沉重的脚步声;然后,一切都归于沉寂了。我还想继续看看。以危险已经过去来安慰自己。但是我摆脱不了一种感觉,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在跟踪着我。我的精神支持不了,于是便违反自己的理智,决意离开观察点走向姆林达谷地。几小时以后我回来时,发现就在我常坐的那块石头上,有着猫粪似的动物粪便。看来,在我走后,豹曾仔细地搜索过我呆过的那块地方,并且特意用自己的气味把异己的气味消除掉。
    遍踏丛林与黑猩猩遭遇时,我多次发觉,如果在密林中。而且我离猿猴六十到八十米开外而不再走近去,那末,有些猿猴对我的露面表现得相当平静。随着时间过去,黑猩猩对我愈来愈习惯了。现在,当我看到猿猴吃食时,可以从峰顶下来稍许走近它们,因此,我已能够进行较为详尽的观察。
    正在这时,我开始能识别具体的动物,并且给它们取名字了。某些学者坚持,对动物应当编号而不应取名字——取名字是一种拟人法。但是,我始终认为,名字能帮助我们记忆,并描绘每一只猿的独有的特征;而在脑子里靠几十个号码来记住这些,那就困难得多了。大多数名字是根据我对动物的印象而取的,某些猿则得名于我的熟人,根据脸形或举止中某些相似之处。
    最好认的是年老的马克-格利戈尔先生。这是一只年岁较大的公黑猩猩,年龄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栏养的黑猩猩寿命最长的是47岁)。头顶、颈部和肩部部已变秃,仅在头的四周围着不大的一圈头发,就象修道僧式的剃发。在头几个月里,马克-格利戈尔经常威吓我;特别当找们在近距离内相遇时,他就使劲仰头并且震摇树枝。他使我想起了皮阿特里克斯·帕特尔所写的《彼得的家兔的故事》中的老园丁。
    老芙洛也挺好认:她特别难看——葱头鼻子,拉长的下嘴唇,招风耳朵。她经常带着两个小儿女:两岁的菲菲,行走时总在背上背着;大约六岁的费冈,他进入性成熟期还差一年光景。和芙洛经常一起活动的还有另一只老年母黑猩猩——奥尔莉,她的长脸也是挺好认的。她颈部的细软毛发,有点象我的婶婶奥尔文。奥尔莉和芙洛一样,有两个幼仔:它们到处跟着她,女儿比菲菲梢小些,将成年的儿子大约比费冈大一岁。
    威廉,我认为他是奥尔莉的亲兄弟。我倒从来没有发觉过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联系,但是他俩的脸形却惊人地相似:都有着长长的下垂的上嘴唇,而上嘴唇与头额部分之间呈急剧的屈拆。在威廉的嘴唇上,从鼻根起贯穿着几道细而深的伤痕。
    白胡子大卫和大力士戈利亚,我对他们早就熟悉了。他们以勇士的气慨允许我接近,我老是看到他俩在一起。戈利亚在巅峰状态时看上去也不挺大,但是体格挺棒,具有大力士式的肌肉弹性。他的体重大约四十五公斤左右。
    所有黑猩猩中,我认识最早的是白胡子大卫。如果在猿群中见到他那漂亮的脸和显眼的银白色胡子,我总是格外高兴:由于大卫不怕我,有他在场,这就会影响其它的猿,我可以走得比往常更近些。
    直到预定工作期限的最后几天,我才获得了两个很有意义的发现。这样,充满着挫折与失望的以往几个月,总算没有白费。我能够有这些发现,也是多亏大卫。
    有一次,我从峰顶观察一小群黑猩猩,这些黑猩猩正栖息在枝叶繁茂的上部枝条上。我看到,有一只公黑猩猩手里拿着一块淡红色的东西,并不断用嘴从这上面撕下小块来。与他并排坐着一只带幼仔的母黑猩猩,把手伸到他嘴边恳求给一点施舍。终于她弄到了一小块淡红色的东西,并放进嘴里——这时我才看清楚,原来黑猩猩在吃肉。
    公黑猩猩咬下一块肉,再用嘴采摘一些叶子和肉,一起咀嚼起来。他津津有味地嚼着这种混合物,不时将一些嚼过的东西吐到母黑猩猩伸出的手掌上。突然,他掉了一块肉,幼仔立即闪电般地跳下树来;但是,他还是没有吃到肉——他刚到地上,从灌木丛中窜出一只圆滚滚的成年的非洲野猪,撞在他的身上,幼仔高叫着爬回到树上。野猪哼哼着在地上前前后后乱跑,一会儿我在望远镜里看到了三只小花猪;显然,黑猩猩吃的是第四只小猪。那只公黑猩猩便是白胡子大卫。我再走近些,证实他确实是在吃小猪。
    在我观察的三个小时中,大卫有时让母黑猩猩咬一块肉,有时自己把一小块肉放到她手里。最后,他带着还剩些肉的猎获物下树了,母黑猩猩和幼仔都跟随着他。
    虽然我不能满有把握地说,是大卫自个儿逮住了小猪,但是。黑猩猩吃肉这一事实本身就有很大意义。学者们原先认为,黑猩猩主要以植物性食物为生,仅仅偶尔吃些昆虫或小的啮齿动物以资调剂。没有人曾想到,它们能够猎获较大的哺乳动物。
    大约两个星期以后,又有了一个意义重大的发现。进入十月了,开始了短暂的雨季。野火烧过的山坡上,有的地方青草正在发芽,有的地方鲜花争妍,使大地象是铺上了一层悦目的绿毯。这就是我称之为“猿猴之春“的季节。
    这个值得纪念的早晨,也看不出有什么好兆头。我已经转过三个谷地,连黑猩猩的影子也没见到。我艰难地通过了姆林达峡谷的陡坡,登上峰顶,汗流浃背,累得要命。突然,我看到大约六十米以外的深草丛中,有什么正在轻轻动着;赶紧举起望远镜,只见有一只正朝我这边张望的公黑猩猩,他就是白胡子大卫。
    我很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以便弄清他到底在干些什么。他蹲在红粘土的小丘——白蚁巢——旁,很细心地把一根长长的草棍伸进一个白蚁洞,然后他提起草棍在舐食什么。虽然当时我没有能够弄得更清楚,但是,很显然,大卫是在把草棍当作工具使用。
    先前,某些西非的观察者报道说,曾经看到黑猩猩在两种场合下利用东西作为工具:第一种情况,黑猩猩利用石头砸开油棕果的硬壳;第二种情况,黑猩猩将棍棒伸进土蜂窝里,然后再从棒上舐食蜂蜜。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想到,我竟能亲眼看到这种情景。
    大卫在白蚁丘旁呆了将近一个小时,然后慢慢地走开了。他一看不见时,我就马上走到白蚁丘旁。那儿到处狼藉着压碎的虫子,许多工蚁正在修复被大卫破坏掉的蚁巢。我从地上捡起一根被扔掉的工具,学着大卫的样,把它伸进洞里。当我将草棍提起来时,看到上面挂着一串工蚁和红脑壳的兵蚁;它们都紧紧咬着草棍不松口,身子与草棍垂直,可笑地在空中挣扎着。
    离去前,我将较高的干草稍稍踏平,并且把一些棕榈树叶挂在靠下面的枝条上,弄了个十分简单的隐蔽处。我准备再到这儿来。但是,整整等了一星期,我才再次看到了黑猩猩“钓”白蚁的情景。有两次黑猩猩走近白蚁丘,但在看到我后,都很快溜掉了。有一次,我目击了绝妙的场面——蚁王与蚁后举行婚飞。只见它们那白色的巨翅在飞快地振动,带着一群昆虫越飞越高。稍后我才明白,一进入这短暂的雨季,工蚁就要打通白蚁巢到地面的通道,并用薄薄一层粘土把地表的孔眼堵死,以便为蚁王婚飞作好准备。十月到次年一月,蚁群都留在巢中,以建造新的居处。每年这段时间里,黑猩猩都大钓白蚁。
    连续观察的第八天,白胡子大卫才由戈利亚陪同,到白蚁丘来了。他们在巢边辛苦了将近两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我看到了许多有趣的细节:他们如何用大姆指或食指把封住的洞眼捅开;如何把草棍弄弯了的一头咬掉,或者干脆用另一头;如何扔掉一个工具去找另外的工具。有一回戈利亚为了找到结实的藤技,整整走了十五米远。两只公黑猩猩经常一下子采摘三、四根草棍放在巢边,以备随时取用。
    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这一点:有几次,他们拣起草棍,握紧手掌把叶子捋掉,使之适合于应用。这可以看作是第一个例证,说明野生动物并不只是简单地利用东西作为工具,而是实实在在的将它修整为适合自己需要的形式,因此,这是制造工具的萌芽。
    在以前,人类被认为是唯一能够制造工具的生物。实际上,有那么一个流行的定义:人乃是能够按照某种预定计划制造工具的生物。当然,黑猩猩制造工具是没有什么预定计划的。但是,既然在不同场合下,观察到了黑猩猩原始的制造工具的情景,不少学者都认为有必要给人下一个更为确切的定义。要不然,按路易斯·利基的说法,我们就得承认黑猩猩也是人!
我及时将自己新近的令人振奋的观察成果——黑猩猩吃肉并能制造工具——用电报告诉了利基。他听了之后的激动心情自不待言。我也相信,他想使我们的研究工作继续下去的努力,由于取得了这些观察成果而得到了支持。很快,他给我来信说。美国国家地理学会同意对我的研究项目继续资助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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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17: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4   在村民中
    “太太!太太!请跟我走,有件急事,要您帮忙!”一阵喊声突然唤醒了我们,原来来的是阿道尔夫。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他含糊其词地说是有孩子病了。
    我和琬恩赶紧穿好衣服,跟着阿道尔夫在非洲的漆黑的夜色中前进。他带我们来到对岸紧挨河边的一个小村落。在这些临时的、只适于干季居住的茅舍里,住着两名猎手,将近十名渔民,以及名誉酋长伊基·马塔特的人丁兴旺的一家。我们还来到伊基·马塔特的茅舍,这是由砖墙和陡斜的麦草屋顶建成的;虽然已过了午夜,但屋子里谁也没有睡。全体都坐在烟气弥漫的主屋中谈笑。两个孩子看到我们,就急忙躲到角落里去了。伊基的老伴正在给自己的双生子喂食,和蔼可亲地微笑着。阿道尔夫将我们领到另一间略小的房间门口,让我们进去。屋里很暗,在泥地上躺着一位年轻的妇女,在她的身边有一个新生的婴儿,脐带还没有剪断。很显然,分娩时不知为什么胞衣没有产出,这就是把我们叫起来的缘故。
    产妇旁边站着神态十分愁闷的父亲和一个姑娘。看来,其他的人一点都没有理会这件事。我们能干些什么呢?一方面,我们根本缺乏实际的产科知识;而另一方面,打心眼里希望能帮助这可怜的妇女。虽然我们明白,如果有什么不良后果。全部责任都在我们身上。经过询问我们弄清楚了,这是一个头生子,大约五小时以前落地的。看来母亲已经不痛了,但在冻得直发抖。我们劝他们把脐带剪断,把婴儿用襁褓包起来。但是我们的建议被拒绝了,因为这样做,是和部族许多世纪以来的传统抵触的。
    到营地去拿毯子和白兰地时,我叫醒了多明尼克,请他准备些热茶。这些使可怜的母亲稍稍恢复了些元气,她自己感到好些了。然后我们跑到伊基的老伴那里,通过阿道尔夫告诉她,请她去帮忙照料一下。因为我们深信,她的经验要比我们的有用得多。她答应喂好孩子后去帮助病人。很快她就来了,带来了一盏明亮的小灯和热的棕榈油。她用棕榈油为产妇按摩肚子和阴部,同时很谨慎地拉扯脐带。过了十分钟,胞衣顺利地脱出了。这时老伊基走进房间,用插在他包头布上的专为这种场合用的小刀,矜持地割断了脐带。我们请多明尼克为这位母亲做些汤,祝贺了由于幸福而脸上发光的父亲。回到营地后,我们觉得总算没有白费力气,虽然对事情本身,我们简直连什么也没干。
    这次产科实践,仅仅是琬恩经常行医的一部分。我们自己带到贡贝河的,只是少量很普通的药——阿司匹林、泻盐、各种软膏和膏药。我们来到后不久,琬恩就每天早晨都接待病人了。大卫·恩斯梯走前告诉村民,他们如果有病,可以来找我们。起初,非洲人来我们这里似乎纯粹为了好奇——看看那两位白种妇女,她们不知为什么从遥远的不了解的世界来到了这里。但是有一次,一个腿肿得老粗的重病人送到了营地。他有两处营养障碍性溃疡,经过清洗,发觉溃疡已经侵入骨髓。琬恩感到害怕,她老是劝病人到基戈马医院去,但是病人坚决回绝说:“去那里无非是送死。”于是琬恩采用古老的办法——用盐水清洗。每天清早和午间,病人拿着一大盆不好受的热盐水,慢慢地淋洗自己的疮口。三个星期以后,肿消了,疮口也不再化脓了。又过了不长时间,他完全恢复了健康。
    好名声传得快极了。从此以后,琬恩的诊疗所名声很大——人们从老远的地方,甚至坐船来找她看病。拉希德的八岁的儿子祖马尼——在斯瓦希里语中,意即“礼拜二”——志愿来帮琬恩的忙。他几乎每天早上都来,用水把泻盐化开,给病人倒吃药用的水,撕开膏药,检查那些排第二次队想再弄一份药的病人。他所要求的唯一报酬,是一小块膏药,贴在他那挺小挺小的——有时则是想象出来的——疮口上。
    我们的诊疗所不仅治疗了病人,更重要的是帮助我们和当地居民建立了友好的关系。由于我们来到而引起的种种怀疑,一扫而空了。非洲人看到我们的诚意,有时甚至照老办法想叫我们稍稍碰个杯。他们中不少人很快也关心起我们的工作来了。
    有一次,多明尼克提到一个名叫勃利绍的老人,他可能看到过四只黑猩猩用棍棒驱赶狮子。老人住在靠禁猎区东界的山村。我从猎人那里了解到,禁猎区里确实是有狮子的。因此,虽然这个故事不那么可信,我还是决定到布班戈村去,以便看一看分水岭那一侧的地势。一大清早,我们和向导以及体格匀称的威尔伯特一起上了路;威尔伯特懂英文,可以当翻译,而我的斯瓦希里语还说得很糟。
    爬山很费劲,用了将近四个小时。路上我们遇到一行非洲妇女,她们从山上下来,正要朝湖滩边渔民的茅舍走去。她们头上缠着大块的包头巾,以无拘无束的轻盈的步态向前走着,一路上边说边笑。她们那鲜丽的服饰,看去就象美丽而夺目的小鸟似的。在我曾见过一群赤疣猴的地方,有六个男子赶过了我们、其中有一位驼背、胡子花白的老人,和其他人并肩走着,面对这陡峭的山坡和正午的暑热,毫不在意。他们用一种特别的弹跳式的步子走路,一看就知道是惯于山区生活的人。每次,当他们把手杖戳向地面。就用一种奇怪的长笛般的哨音,吁出一口气。
    随着向高处攀登,风景也随之变了样。愈来愈多的树干上铺展着灰绿色的柔毛似的苔藓,开阔地上长着短小而健壮的青草,这使我想起了苏赛克斯丘陵地的风光。在分水岭上可以俯瞰壮丽的景色,往东,目力所及全是处女林。当然,近年来累现已经大为改变,很大一部分森林已经伐去,非洲人的茅舍和耕地一直伸向禁猎区的边缘。
    座落在山坡上的布班戈村,已在我们脚下。村子周围分散地栽种着木薯,这种植物当地叫“默荷奇”,它的根可以制粉,用这种粉熬成的粥是当地居民的主食。这里大部分的茅舍,都是用粘土和麦草建造的。长满青草的山坡上,儿童们在放牧山羊、绵羊和奶牛。
    老勃利绍的茅舍,在我们去村子的小路的最边上。主人将我们让进屋,用茶和美味的饼子招待我们。明白来意后,他开怀地笑着,开始用低沉的胸音讲了起来。他说话慢悠悠的,常常插进一串拖长的声音“那-阿-阿-哈姆”,我一直弄不清这个词的确切意思是什么。
    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原来,看到所说的那个场面的,并不是勃利绍本人,而是他的早已故世的亲属。这样,我访问的主要目的没有达到。但是,从此以后勃利绍成了我可信赖的朋友。每次他来看望我们,必定在布袋中装上几只蛋,作为礼物。对于一个贫穷的老人,这是多么珍贵的礼物啊!我们以勃利绍的友谊而感到自豪。我们也回赠了他一些东西。
    勃利绍和大部分当地居民一样,一辈子以捕鱼为生。现在他太老了,才不干了。这里捕捞的主要是和沙丁鱼一样个儿不大的一种鱼,当地人叫“达嘎“。夜间捕鱼是用带着煤油灯的、不大的双座船进行的。灯光将鱼吸引拢来,然后用橙色或红色的类似大扑蝶网的网来捕捞。如果发现大的鱼群,渔民们唱起歌来,踏着脚,用桨及网柄敲打船身,看来这是为了让鱼浮到水面上来。在捕鱼的夜晚,湖上掀起一片难以想象的喧闹。就好象全村人都在庆祝隆重的节日似的。
    鱼装满了舱以后,就将其送到岸上,其余渔民把鱼摊开,以便晾干后用盐腌制。如果鱼汛很旺,每只船一夜要走两三趟来回。太阳升起时,岸边便闪耀着无数银色的细鳞。
    次日,渔民及他们的妻儿便定期到湖边去一用尖棒把鱼的内脏去掉。为了使鱼均匀地干燥,便不时加以翻动。晚间,将所有的鱼都装进袋子,男人们为新的捕捞开始作准备。他们坐在草舍旁,聊着天,等妻子作晚饭--吃的是当地叫“乌嘎里”的饭,或者木薯粥,以及用红色的棕榈油煎的刚捕来的鱼。
    月夜里是捕不到达嘎鱼的,因为这时提灯不能把鱼吸引拢来了。那时就用小摩托快艇,把腌鱼送到基戈马的市场上去。旺季时,为了赶鱼汛,这些快艇用来临时存放塞满鱼的口袋。大部分的鱼在就近销售,有时也运到东非、甚至南非的某些地方,如尼扬扎的大矿山去。
    那些不到基戈马去卖鱼的人,就到村子里探亲访友。因此,禁猎区的湖岸每个月总有十天是没有人的。这是我最喜爱的时刻。结束了某个峡谷的考察之后,我高兴地来到空寂无人的湖畔。有的早晨,我在这里看到过迟钝的河马、它在夜间钻进岸边的密林吃食以后,此刻正回到水中。我不止一次见到过林羚、非洲野猪和水牛。水牛看去个儿很大,它那身子在白色的沙滩上显得更加黝黑。我也常遇到体形较小的獴,具环形尾的姿态优雅的缓,或者体型较大的、多毛的灵猫。
    有一次,我们为了绕开石头很多的岩岬,沿着岸边涉水前进。只见在我面前有一条黑蛇正在蜿蜒行进,它长约二米,使我看了很害怕。从它头部较小以及颈后的黑色斑纹判断,这是一条水生的眼镜蛇。它有致命的剧毒,至今尚无解毒剂。我正在这样想着,由于波浪拍动,蛇身贴到我腿上来了。当波浪将我和蛇一起再从岸边推开时,我屏住呼吸,心怦怦跳着,猛然从水中跳了出来。
    几个星期前,我还碰见过另一种眼镜蛇。是它的一种白唇的变种。它的毒汁可喷出二米远,直冲受害者的眼睛;侵害后会引起暂时的或永久的失明。那天我象往常一样,拿起望远镜观察着四周,偶然在地下看了一眼,看到有一条蛇在我脚边游动。它停了一会儿,用它那可怕的小舌头舔了舔我的帆布靴。那一次我倒没怎么害怕,但在遇见水生的眼镜蛇时可真把我吓坏了。
    坦噶尼喀湖是东非仅有的几个淡水湖之一。这里根本没有那种令人讨厌的住血吸虫蜗牛,至少在基戈马和禁猎区范围内是没有的。绝妙的砂岸和凉爽、清澈的湖水,是游泳的胜地。但是我从来也没有去游过泳;没有时间,再说碰到过蛇以后也就不怎么想去了。关于这方面,我还想起我们的厨师多明尼克妻子的一件趣事。有一次,她站在齐膝深的水中洗东西,突然看到一米外起了一个奇怪的漩涡,连忙跳到岸上以后,她看到刚站过的地方露出了一个鳄鱼的脑瓜。这条鳄鱼并不大,我从岸上见过它多次了,不过,要是在水中碰到它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并不奇怪,这件趣事成了开玩笑的话题,所有非洲人老是笑着谈起,鳄鱼是怎样想抓走我的厨师的妻子的。开始向我讲这桩事时,连多明尼克自己也笑得流出了眼泪。
    满月时湖岸常有狒狒在活动。它们沿着晒过鱼的沙滩逡巡,翻动卵石以寻找剩下的鱼。它们走到茅舍附近,在妇女们将木薯块茎磨成粉的地方,偷取木薯。非洲人总是尽量把东西都收进屋子里,因为狒狒常常带来很大祸害。我亲眼见过,有一次它们为了找虫子吃,把草屋顶都弄坏了。它们从破洞进了茅舍,就象主人似的,把能吃的东西都吃得一干二净,把别的东西全都扔得一塌糊涂。
    过了不久,这些无法无天的狒狒到我们营地来捣乱了。很快就教训了我们:营地必须时时刻刻有人守着。我们来到后约两个星期,有一次,琬恩出去散了一会儿步,当她回来时,营地变得认不出来了:我们所有的东西都被扔得乱七八糟,一只撑得饱饱的成年公狒狒坐在翻转的小桌子旁。漫不经心地在转动多明尼克早晨烤好的圆面包。使琬恩感到特别气恼的是,在树上坐着的其它狒狒,高声向她叫喊着,就象要剥夺她营地主人的权利似的。这以后不久的一个早晨,琬恩走出营帐,见到有五只体形魁伟的公狒狒,成半圆形环坐着,眼睛都盯着她。琬恩承认,这下子可真把她吓得魂不附体。
    一天早上,按惯例在我走后仍躺在床上的琬恩,忽然听到喧闹的声音,她睁开眼,看到了一只巨大的公狒狒的侧影。刹那间,双方都因突如其来而愣住了。然后,狒狒张开嘴,威吓地咆哮起来,在晨曦中它的尖牙微微闪光。琬恩心想,这一下可是末日到了,她恐怖地大叫,坐在床上用手打狒狒,狒狒不甘心地退走了。这是一只挺可伯的老年公狒狒,他总是想走进营帐来,整天都坐在灌木丛中,窥测时机来偷面包或其它吃的东西。我们叫他沙伊坦尼——在斯瓦希里语中,就是“魔鬼”的意思。如果什么时候他不来骚扰,我们就都松一口气。
    那些日子里我们特别节约粮食,不仅因为我们的预算很紧,而且还因为,我们俩都不喜欢到基戈马去买粮食和邮寄东西。虽然我们总想尽量少去,但每三、四个星期总得去上一趟。我们一般早上六点钟出发,吃早饭时就到基戈马了,然后办事情:买粮食,到市场上买东西,定购罐头食品,到邮局排队。中午我们都休息得很愉快,到熟人那里去吃午饭。有人常常劝我们在基戈马过夜,我就解释,观察工作不但一天,连一秒钟也不能耽误。因此我很快被看作是一个不善于交际的人。
    开始时,多明尼克和我们一起去基戈马。他对我们十分忠实,在市场上拚命地还价,为我们节省每个子儿。虽然如此,后来我们还是叫多明尼克留在营地里。他一到基戈马,就经不起本地啤酒的诱惑;这是一种用香蕉酿制的烈性饮料,是我们的多明尼克的致命伤。开船前我们得到处找他。有一次他不见了,有一个星期没在营地露面。另一次,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弄上了岸,他正处在极度兴奋中,攀在船边,差一点掉进水里。恰当些说,多明尼克如果少许喝一点儿,就变得格外机智和滑稽;琬恩和我很快就被他逗得捧腹大笑,不知不觉中船便驶过基戈马湾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象往常一样,我们为寻找多明尼克而耽误了时间。平常我总是挨近岸边行船的,但是这天晚上湖面渔船很多,我怕在黑暗中撞船,所以在离岸一公里的地方行驶。走了将近四分之一路程,马达熄火了。我们都对它一窍不通,所以怎么也弄不好它,只好用桨把船划到岸边去。
    多明尼克非常自信地宣称,他一定把我们的船划到岸边去。他坐到船中央,握住桨,把桨使劲插入水中,一刹那间就摔倒在装水果的大筐上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让他止住了笑,重新坐好。我说这回该我来划船,但是多明尼克总觉得自己比我强,不肯让我来划。经过激烈争论,我们每个人都抢着抓桨,整整十分钟,船在原地转圈。后来我总算说服了多明尼克,我说,划船是我最喜爱的一项运动,这样才顺利地将船划到了岸边。
    到了岸边,我们松了口气,那儿停泊着摩托快艇。我们周围立即围满了渔民,后来船主也来了。我们跟他讲了好半天,他才同意把我们送到营地去。
    我感到生活很幸运,有琬恩这样一个母亲,这是多么幸福啊!我很难设想,如果没有她的话,到禁猎区的头几个月,我该怎么过。她接受病人,与非洲人建立了很好的关系;她保持营地的清洁卫生,帮我晒制植物标本。而最重要的是,在最艰难的时刻,她一直支持着我。当晚上回到营地去和自己最亲近的人会面时,我感到多么愉快啊!我与她同享欢乐,也共分忧愁。
    琬恩毫无怨言地承担了我们长期野外考察生活中的全部困苦。那时我们还没有冰箱,尽吃罐头食品。晚上,我们在自造的“浴室”里洗澡;这个“浴室”是用一个木框遮上帆布建成的。洗的时候水总是供不上,往往来不及向里灌水,就流干了。大蜘蛛很喜欢我们的营帐。有两回,琬恩醒来时发现,就在头顶的帐篷上,赫然挂着这种可憎的巨大的多脚毒虫。此外,当地的水,一直使琬恩的胃不舒服;所以,实际上她连一天也没有感到自己是完全健康的。
    在我们到达贡贝后大约五个月,琬恩终于打算回英国去了。那时我整天在禁猎区丛林中观察和描述,因此,基戈马当局也不反对我一个人继续研究了。我们和当地居民的关系非常好。另外琬恩要走以前,霍桑到我们这里来工作了。他是我们早在维多利亚湖工作时的老朋友,有他在,妈就放心了。霍桑挑起了去基戈马的这件苦差事,此外还要干许多杂事。
    琬思走了以后,营地好象成了孤儿。一切使我想起妈妈。甚至当小青蛙晚间跳出来时,我也不觉得那么有趣了;因为琬恩不在了,我再也不能跟她在一起嘲笑小青蛙吞咽扑灯而来的虫子时那种贪婪的样子了。当毅悄悄走近香蕉时,我禁不住还想让琬思去注意它那优雅的姿态。
但是,随着岁月流驶,渐渐地我习惯于一个人生活而不再为孤寂所苦了。我完全被工作所吸引住,整天地进行观察,晚上留下一大推事,简直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当然,所谓孤单,那只是说说的。一年以后我发现自己有些古怪了。比方说,我开始和没有生命的东西谈话。我总是向我的峰顶道早安,或者走在路上向我汲水的小溪问候。我突然对树木发生了兴趣,用手去抚摸老树的粗糙弯曲的树身,或者去抚摸光滑凉爽的幼树,仿佛能感觉到它们的汁液在搏动。我喜欢象黑猩猩那样,坐在树枝上摇荡,或者在树根下的落叶堆里睡觉。我顶喜欢下雨时坐在森林里,闻着湿润的空气,倾听雨点打在叶子上的嗒嗒声,仿佛我已溶进这梦幻似的绿褐色的世界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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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17:10:27 | 显示全部楼层
5 丛林之雨
    琬思走后不久就开始了雨季。代替“猿猴之春”短暂的雨的,是有时持续数小时之久的真正的热带暴雨。进入雨季一星期后,就发生了一次这样的“世界性洪水”。
    那天早上,我正观察着一群在大树上吃天花果的黑猩猩,天色阴沉沉的,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正午下起了第一场大雨。那时黑猩猩正从树上下来,沿着陡峭的草坡向上爬。在猿群中有七只成年公黑猩猩,其中包括戈利亚和白胡子大卫,另外还有带着幼仔的几只母黑猩猩。它们刚爬上山脊歇气时,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头顶上响起一声作雷,使我不由哆嗦了一下。一只公黑猩猩,像得到口令似地,立刻直立起来,有节奏地摇晃身子、踏着步子搞声地叫喊着。透过刷刷的雨声,我听出了他那宏亮的嗓音。突然,他转身向下,直奔刚才吃食的那棵大树。他跑了大约30米,猛然一停,抓住树干,跳上了下部的树枝,坐下了。
    另外两只公黑猩猩,几乎同时跟着他这样做。其中有一只在奔跑中拆下一根树枝,拿着它在头顶上旋舞一阵,然后仍开。另一只,几乎跑到坡脚那儿,直起身来,开始有节奏地摇晃近处的树枝,然后折下一枝,拖曳着。这时,第四只公黑猩猩也登台表演了。它奔跑着跃上了树,折下一根粗大的树枝,即刻又带着树技跳下,曳着大树枝向下跑。最后,剩下的那两只公黑猩猩粗野地号叫着向下飞奔。在这时,第一只黑猩猩,这幕话剧的创始者,已经下了树,正沿着斜坡慢慢地走上去。那些刚刚赶到坡脚,散坐在树上的猿猴,全都跟着他,朝坡上走去。一爬上山脊,他们重新一个接一个地向下猛冲,发出粗野的号叫,并且拖曳着大树枝。
    带着幼仔的母黑猩猩,都爬到峰顶附近的树上,坐下来观看这场演出。瓢泼大雨不断地从天空倾泻而下,耀眼的之字形的电闪,撕裂着铅灰色的阴云,雷声轰隆鸣响,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震荡。
    我坐在峡谷另一侧的斜坡上,藏身于塑料斗篷里。风狂雨骤,我无法抽出笔记本,甚至也不能将双筒望远镜举到眼前。我只能欣赏和赞颂这些壮丽杰作的力和美。是的,现在我深信,原始人能够向大自然挑战!
    二十分钟以后,演出结束。湿淋淋的演员安静了下来,观众下了树,全体都隐进山顶后面去了。只有一只公黑猩猩仍然站在山巅,手攀树干,向下张望,仿佛演员谢幕时最后扫视着观众厅似的。然后,他也隐入山顶后面去了。
    我仍然痴坐不动,茫然若失。留在树干上的新鲜的爪痕、以及斜坡上抛散着的树枝,告诉我所有这一切并非幻觉,而是实有其事。如果当时我知道,找们称之为《雨舞》的这种演出。在我们呆在禁猎区的整整十年里,总共将只能看到两次的话。我的确会更加惊奇不止的。虽说在大雨倾盆的时候,个别黑猩猩经常会跳出某些舞步来,但是这种集体表演的全套舞蹈,我总共只碰到过两次。
    进入雨季后,草儿生长格外迅速,在某些地方几乎高达四
米,而在裸露的山顶上高两米。每当我稍一离开熟识的小道,或者稍稍偏离到一边,就会失掉目标。而为了确定道路,必须爬到树上去。此外,长长的草使得观察极其困难——我再也不能坐在一个舒适的位置上,用眼睛去跟踪猿猴的活动了。甚至即使我站立着,也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必须将一大片草压倒,或者爬上树去,我才能进行观察。我几乎变成了树上的居民了。尽管我对森林非常热爱,但是这种观察方式却难以使我满意。选择合适的树,折断那些妨碍观察的树枝,要花去我很多时间。此外,由于狂风——这是经常遇到的——我无法用手举起望远镜。
    为了防雨,我用塑料布做了一个专门的望远镜的套筒,头上戴一顶带长帽檐的帽子。但是即使这样做了,我还是没法使用望远镜,因为空气湿度很大,透镜内部也浸了水,我身上的衣服从来也不干,即使是不下雨的那些日子里,长高的草也还是湿淋淋的。事情甚至到了这种地步:我一想到早晨要上顶峰去就感到害怕,也很难勉强自己从暖和的被子里爬出来,吃一小块面包和喝一小杯咖啡作为早餐以后,钻进冰冷的、湿漉漉的草丛中去。但是,我很快想出了一个不坏的办法以摆脱窘况,我将所有衣物放进塑料口袋带着。在黎明前的时刻没有人会看到我,我可以就地换衣服。现在,反正我很快能换上干燥的衣服,接触冰凉的湿草甚至使我很满意。的确,开头我遍体都被擦伤了,但是后来我的皮肤变粗糙了,叶缘锋利的草,我也不在乎了。
    有一天早上我向峰顶攀登时,险些撞在一头野牛身上。它安静地躺在高草丛中,离我只差四米远。幸好风是向我这边吹的,野牛才没有察觉我。要不然,一切都会成为另一个样子了……。我赶快悄悄退开,以免惊动这只猛兽。
    另一次,一头豹子的白色尾巴就在我眼前摇晃,而那头豹子自身隐藏在深草丛中,和我擦身而过。想必它甚至连想也没想到,两步之外居然会有那么个人。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喜欢贡贝的雨季:纵使潮湿的枝叶使我难以穿越,高高的草丛使我无法观察;但是,难耐的酷暑,终于变成宜人的凉爽了。我悄无声息地在森林中活动,知道了森林居住者——当然首先是黑猩猩——生活中的许多新东西。
    在旱季里,黑猩猩正午一般就在树荫下着地休息。在雨季里,由于土壤潮湿,它们经常筑起非常复杂的白昼用的巢。它们就在雨下筑巢,爬进巢里坐下,弯腰曲背地(头部垂贴到膝盖上,并用双手抱膝),直到雨止。现在这些动物每天早上醒得比往常晚得多。吃食后两三小时便重筑新巢以便睡觉。真的,在寒冷多雨的夜晚,它们根本睡不着,因而弄得疲惫不堪。黑猩猩的晚间睡觉比往常早多了。每当我傍晚回到有暖和而干燥的被褥等待着我的营帐里,我总是不胜同情地想起这些不幸的猿猴们,他们这时正在钻进潮湿而寒冷的巢里。有时我在半夜里被打在帐篷顶上的雨点声惊醒,想起那些可怜的黑猩猩,现在正在密雨下卷曲着身子,坐在自己的树叶堆上的时候,我不禁惆怅不已。
    开始下雨时,黑猩猩有时在浓密的树叶覆盖或者倾斜的树干下竭力寻找避雨的地方。但一旦雨水流进这些不可靠的荫蔽地,猿猴们就干脆来到空旷地上,又潮又冷,听天由命地坐在那儿。小的幼仔是比较幸运的。我多次看见,年老的芙洛用自己的身体遮蔽着两岁的小菲菲,这样,在当时以及在倾盆大雨之后,她仍然保持绝对的干燥。芙洛的六岁的儿子费冈,和其他比较大的幼仔一样,为了暖和身体,便进行激烈的活动:他用一只手攀住树枝打秋千,不停地翻腾跳跃,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上,用雨水的飞沫去淋他那坐在树下的妈妈。芙洛只是更低地俯向菲菲,低下脑袋,以尽量避免树枝打在脸上。费冈的体育表演似乎是暖和身子的手段,为了同样的目的,成年的公黑猩猩也就演出了喧闹的《雨中之舞》。
    在坏天气里,黑猩猩们几乎不注意我,而且允许我就近去观察他们。似乎,它们也顾不上来关注我了。
    有一次,我穿过充满湿气的森林。森林十分潮湿,雨滴从树叶上落到地面。杨树和烂叶发出臭气。水滴落在我的头发上,冰冷的水流进我的衣领。忽然,我看到一只驼着背的黑猩猩的身影正对着我,它背朝我坐在那里。我立即俯下身去,免得被黑猩猩看见。几分钟里只听见刷刷的雨声,然后在什么地方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和惊惶而低沉的‘呼呼”声。我慢慢地将头转向右边,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我向原来的方向张望,前面那个黑影消失了。立刻,在我正前方发出了沙沙声。我抬头朝树上一瞅,只见戈利亚坐在那儿。他注视着我,紧闭嘴唇,轻轻地摇动着树枝。我将目光避向一旁:因为长久的凝视可能会被黑猩猩理解为是对它的威胁。这时,在我左边也发出了一阵沙沙声,我一回头,又看见了一个黑影。黑猩猩阴郁的眼睛穿过草丛在盯着我。然后出现了一只强有力的黑手,抓着悬垂的蔓藤。从我身后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呼呼”声。我陷入包围之中了。
    几乎立刻,戈利亚发出了拖长的高叫“呼啦--”,其他的黑猩猩也响应这一可怕的尖叫,这是非洲森林中最凶暴的叫声之一,大约只比大象狂怒时发出的喇叭似的号叫,稍逊一筹。猿猴们都激动了,它们开始狂暴地摇撼树枝,一阵泥土和树叶的瀑布落在我的身上。我的神经紧张到极点,我努力克制自己原地不动,虽然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命令我立即逃跑。我装着在搜集树根,将身子紧贴在地上。突然间,不知谁用树枝把我的头痛打了一下,然后,一个黑影子随着脚步声从灌木丛中跳出,向我直扑过来,但在最后一刹那,突然改变方向,隐藏到森林里去了。我贴在地上,听天由命地等着被撕成碎片,这段时间究竟过了多久,我也说不上。
    忽然我明白过来了,周围的一切早已安静下来,只听得雨滴在有节奏地敲打。我胆怯地抬头环视,但是,既没有看见粗黑的手,也没有看见炯炯闪光的眼睛和摇晃着的树枝。老实说,当我站起来时,我的膝盖在战慄。但是,可以说,我的狂喜和恐惧同样强烈;毕竟黑猩猩现在不怎么怕我了。当然啰,这种感觉是在危险顺利地过去以后才来到的。
    黑猩猩最初对我发生恐惧以及惊惶逃窜的时期过去了,现在开始了对我怀着敌意、进行侵犯的时期;这段时期大约延续了五个月之久。在上述情况发生后三个星期,我坐在狭窄的峡谷的斜坡上,等待着黑猩猩到谷地对面果实累累、压弯了腰的大树那儿来吃东西。我一听见身后黑猩猩清晰的脚步声,便立刻趴在地上屏住呼吸;因为曾经有好几次,猿猴们一看见我在它们常常行走的路上,便立刻走开,到其他树上去吃东西了。它们在进食时,通常总是不那么注意我,饥饿压过了恐惧。然而这一次,脚步声近了,在离我不远处停了下来。发出了低低的呼呼声,这是惊扰而稍许有点害怕的动物的叫声——它们注意到了我。我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突然就在我耳边响起了高叫声。
    我稍许抬起了头,看到一只大的公黑猩猩爬在我附近的一棵树上。他正坐在我的头顶上,大张着嘴高声叫喊着,发出了高亢而断续的尖叫。我注视着它那黝黑的脸和褐色的眼睛。它又下降了一些,因而我能够清楚地看见它黄色的嘴唇和玫瑰色的舌头。一接触到我的视线,公黑猩猩便狂暴地摇动树枝,树叶雨点般向我落了下来。这样做还嫌不够,它又抱住树干并开始使劲摇树,树枝纷纷落下。在这段时间里。公黑猩猩不断高叫并达到了疯狂的程度。突然间它噤声停叫,从树上爬下来,从视野中消逝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母黑猩猩,她们带着大大小小的幼仔,一动不动地坐在另一棵树上,瞪大眼睛注视着我。背后重新发出了脚步声。我从身后沉重的呼吸声感觉出公黑猩猩已经走得非常靠近了。
    忽然我听到了高声嗥叫,以及折断树枝的声音,有件什么东西很痛地打在我头上。我抬头将脸转向公黑猩猩。它站在那里摆好了架势,似乎随时都准备向我扑来。然而他没有那么做,突然转身向后慢步离开了,还不时停下来,向后面张望。带着幼仔的母黑猩猩悄悄地从树上下来,也跟着他走了。又过了几秒钟,周围变成空荡荡的。我感到十分喜悦,我终于和野生的黑猩猩建立了接触。
    过了几年,当从日记中重温这一事件时,我猜想,我那次碰见的是简-比。他是一头脾气很坏、容易激怒的公黑猩猩,它的暴躁性格我们在后来很好地研究过。显然,当时我呆立不动,以及我的塑料斗篷确乎使他迷惑不解。他想弄清楚我究竟是什么东西,因此他想让我动弹。待到他相信在他面前的是个生物,他就离开了。
    经过这些遭遇之后,我是多么想和谁谈谈自己的印象。琬恩不在这里,于是我就把这一切同霍桑和多明尼克谈了,而他们呢,又把这一切告诉了老伊基·马塔特。第二天,他就来到营地,给我讲了一个非洲人的故事。那人有一次爬上油棕树去搞果子,却不知道在树顶上有一只成年公黑猩猩正在吃果子哩。黑猩猩一看见这人,便向下扑去,趁势打着了这非洲人的脸,打得那么厉害,以致把他的一只眼睛都打了出来。可是而我在和狂暴的黑猩猩相遇之后仍然活着,居然没有受到伤害。“这没有法术,是办不到的!”老伊基·马塔特肯定地说。他这个说法很快便传遍了四面八方,大大提高了我在当地居民中的声望。
    雨季一般在四月份结束,可是这一年直到六月还下雨,不过已经大为稀少了。整个禁猎区成了一个巨大的温室。在热带阳光照耀下,强烈的蒸发阻碍了植物的迅速生长。登山成了真正的考验,有时候我得攀登好几个小时。温度如此之高,以至我感到空气不足,为了喘一口气,我爬上树去——只有在那儿可以吹到一阵清风。毫不奇怪,当我坐在树枝中间时,常常自己问自己:我们的祖先为什么要转到地面上来生活呢?这两个月——五月和六月——对我所以格外艰辛还由于我发了好几次疟疾。我感到非常厌烦。可以想象,爬山对我来说是多么困难。黑猩猩呢?它们通常是聚成喧嚷的大群去觅食的,而现在,似乎是有意宁愿分成较小的、由两只到六只个体组成的小群活动。它们全然静悄悄地走动,整天在森林中漫步,寻找野生的姆布拉树的果子来吃。
    后来,终于每天从山上吹来强烈的风,使湿度迅速下降。我原先的精力恢复了。无花果又成熟了,工作又走上正轨。现在我根本不必要登上山顶了,我可以在整个谷地中行走,坐在与黑猩猩就食的树邻近的地方进行观察。
    有一次,我正在观察大约三十米外的一群黑猩猩的时候,听见在我后面响起树叶轻微的沙沙声,回头一瞧,在五米远的地方,有一只魁伟的公黑猩猩背对着我坐在那儿。我惊呆了,心想,它也许没有发觉我;可是过了几分钟,它转过身来,心平气和地看着我,同时继续安静地咀嚼着东西。又过了十分钟,他站了起来,同样安详地走了开去。这是马伊克,与白胡子大卫一样,有着令人难忘的外表的成年公黑猩猩。这一情况,发生于大卫和戈利亚在我眼前安静地捋毛那一难忘的日子之后约两星期。黑猩猩最初对人感到恐惧,逐渐转为敌视和侵犯人,现在则与人建立了安宁和平的关系。大部分黑猩猩开始接受我作为它们日常生活中不可分离的一个部分了:它们把我看作是奇怪的白色的猿猴,还有一点儿不寻常,但终究并不那么可怕了。
    八月里,我的姊妹珠蒂从英国来到这儿。资助我的研究的国家地理学会,希望得到照片以供杂志刊载。他们提议派一个专业摄影师来。但是关于这个,有种想法使我不安。我害怕,完全陌生的人的出现,可能会破坏费了好大劲才建立起来的与黑猩猩的接触。我把这一切写信告诉利基教授,请求他为珠蒂说情,倒不是因为她有什么摄影经验,而是因为我们外表相象,同时只有她能够了解我,肯为了我的工作牺牲自己的兴趣。然而国家地理学会不同意为她提供路费,我们只得请求不列颠《晨钟》周报帮忙,由它负担珠蒂的一切开支,作为交换,将来该刊有权对我进行一系列采访。
    可怜的珠蒂!她是在总共只有大约六周的旱季末尾来到这里的。我在那些通常在九、十月份结实的树旁,预先修建了一个不大的掩蔽所。但是,那一年就象故意和她过不去似的,结实很不丰富,并且几乎每天都下雨。珠蒂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坐在掩蔽所里,将自己的照相机藏在塑料斗篷里。猿猴很少来,即使来了,那时的雨也简直不允许珠蒂拍到一个镜头。可是到了十一月,她终于走运了,她开始拍到黑猩猩使用工具钓取白蚁的照片。此外,她拍摄我、我们的营地和渔村,从资助机构的观点来看,她的旅行是完全不辱使命的。
    在长久的分离以后,珠蒂刚一到贡贝看见我,就为我的那种消瘦的外表而大吃一惊。在整整十八个月的山居生活中,除了短时间访问基戈马,以及疟疾把我困于床褥的那些日子外,我总是坚持着一种严格的生活方式:早上五点半闹钟准时响了,我一跃而起,匆匆喝一杯咖啡、吃一块面包,就出发去寻找黑猩猩。我在山岭和森林里徘徊,从不感到饥渴。有时候我允许自己以难得的奢侈在山顶上煮咖啡。天色全黑才回到营地,吃过晚饭便着手整理我的笔记。我经常在半夜以后很久还伏案工作。我的体重大为减轻就毫不奇怪了。
    珠蒂决定无论如何要把我喂胖。她和多明尼克开始为我准备燕麦饭和煮果汁、鸡蛋以及一切可能制备的营养品。但是不知什么缘故,我依然吃不下东西,珠蒂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自己把所有的东西都吃掉。
    十二月,我们不得不转移营地——自然,这一切我们都是在倾盆大雨下干的——并且把全部器材运到基戈马。由于路易斯·利基的推荐,我被剑桥大学接纳,在那儿我将从事动物行为学博士论文工作,并准备哲学博士论文的答辩。路易斯在内罗毕遇到我们、随即给我妈妈打了个电报:
“女儿平安。一胖一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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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17:10:49 | 显示全部楼层
6   黑猩猩来到了营地
    1961年冬天,英格兰奇寒难耐,而在剑桥,积雪末消,冷得连自来水管都冻住了。来自挪威冻漠的凛冽寒风,呼啸着疲卷平原而过。严冬好象没个尽头。非洲,我的黑猩猩,我心爱的工作,离我如此遥远,我不免时时向往。当然,我很喜欢在剑桥罗伯特·哈因德教授的指导下从事工作。可是,白胡子大卫现在在干些什么呢?戈利亚和芙洛生活得怎样呢?禁猎区又出了些什么新鲜事呢?
    春天终于驱走了严冬,再过两个月我就可以回到非洲去了。可是在我面前还有两个严重的考验,使我一想起来比去见狂怒的黑猩猩更感害怕。我得去参加伦敦和纽约的两次学术会议,宣读我的关于黑猩猩的学术论文。谁都希望知道这些关于黑猩猩的第一手材料。这一来就耽误了时间。六个月的无定居的生活总算结束了,我便搭机飞向非洲。飞机横越撒哈拉大沙漠时,旭日初升,万里红装,景色如画,这真是只有现代化航空旅行才有幸享受的美景啊!
    黑猩猩还认识我吗?也许我得重新使它们对我习惯起来吧!但是,我的担心看来毫无必要。当我回到贡贝禁猎区时,发现黑猩猩对我甚至比原先还要客气些呢!
    当那一天晚上回到营地时,我看到,多明尼克和霍桑是多么激动啊。据他们说,一只体格魁梧的公黑猩猩来到了营地,在整整一个钟头里,他津津有味地在油棕树上吃着果子。我的帐篷就在这棵油棕树树荫下。第二天晚上,他又来了,于是我决定次日留在营地里等候。
    这是多么不平凡的愉快的一天啊!早晨我躺在床上观赏绚丽的朝霞,不慌不忙地吃了早饭,然后就坐下来,用我新从英国运来的打字机整理我前一天的观察记录。然而完全出乎意料,大约上午十点钟,白胡子大卫居然从容不迫地走过我的帐篷,安静地爬上油棕树,当他把第一块鲜红的果肉从坚壳里剥出来时,高兴得呼噜呼噜地哼着。过了一个钟头,他下到地面呆了一会儿,偷瞥了一眼帐幕里面,然后漫步离开了。曾经有好几个月,黑猩猩在五百米外一见我就立刻逃跑,这曾使我扫兴和苦恼。现在,他们中的一个居然来到了我们的营地,并且,竟象在自己家里似的那样安闲自在,从容不迫。
    当油棕树上还有果子时,大卫每天都到这里来。后来他停止光临了。但这儿的油棕果的成熟时间不一,隔几个星期,营地里另一棵油棕树上的果子成熟时,他又出现了。我没有老呆在营地里,因为老是观察同一只黑猩猩饱餐油棕果,并没有多大意思。不过有时我也性急地等大卫来,他对我一点也不陌生,离得我很近,这使我非常高兴。
    有一次,我坐在自己的营帐前,大卫飞快地下了树,以他特有的不慌不忙的姿态逞直向我走来。当我们相隔大约三步远的时候,他站住了,毛发耸立起来,他的身廓似乎顿时增大了一倍;他那凶暴的样子,使我感到有点害怕。黑猩猩毛发耸起,是某种非常强烈的感情——如激动、忿怒、恐惧——的可靠信号。大卫这次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呢?突然,他向我扑来,从桌上抓起香蕉,慌忙跑到一边,他的毛发逐渐松垂,安静地吃着。
    这以后,我请多明尼克在每次发现大卫时就把香蕉摆出来,这样一来,即使不是油棕果成熟的时候,黑猩猩也到营地里来找香蕉吃了。不过,这类访问很不规律,因此我也就不再呆在营地里等候了。
    这次回到贡贝以后八个星期,我开始发作轻度疟疾。我躺在床上,要多明尼克在营帐前放几个香蕉,为的是让白胡子大卫能够看见。那天早上,他真的来了,还拿走了一个香蕉。当他回到灌木林中,我看到在浓密的树林里还隐藏着另一只黑猩猩,这就是戈利亚。当大卫坐在地上吃香蕉的时候,戈利亚期待着,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大卫下嘴唇上沾满了香蕉皮,他挤出香蕉的果肉,有时将撕下的香蕉皮举在自己鼻子上瞅着。戈利亚把手直伸到朋友的嘴前,恳求给一块香蕉皮。于是大卫把一块嚼烂了的香蕉吐在戈利亚的手心里,戈利亚立即吮吸起来。
    第二天,戈利亚也光临我们这儿作客来了。我隐藏在帐篷里,从一个小孔里窥察猿猴。只见戈利亚毛发蓬松,犹豫地跟着大卫来到营帐前,并且抓走了几只香蕉。
    这样延续了几个星期,这对我有着特别重大的意义。现在我每天在营帐附近留下一串香蕉。为此我请霍桑到禁猎区北部的伐姆刚戈村去采购香蕉。
    那时候,我们谷地里的无花果成熟了,时常有大群黑猩猩走过营地。白天,有时候我在无花果树旁度过,其余时间我留在营地里等待着大卫。他几乎每天都来访问。戈利亚很快也成了常客,不久威廉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有一天,大卫独自一个来了,我决定亲手给他香蕉。他走近了我,毛发竖起,突然发出了就象咳嗽似的柔和的喉音,同时慌忙地扬起了下巴。这是威吓的一种柔和的表现形式。接着,他骤然挺起身子,不失其庄重的神态。慢慢挪步,一只手抚着油棕树干,很小心地从我手上取走了香蕉。
    戈利亚对待我第一次企图亲手给他香蕉,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态度。他毛发耸立,抓住椅子向我掷来,几乎打着我的腿。然后钻进丛林,两眼炯炯发光,愤怒地注视着我。过了很久以后,他在我面前才象大卫那样保持了平静。如果我无意中作了一个使他惊恐的动作,他就对我恫吓,嘶哑地吼叫,一只手迅速地上下挥舞,或者激动地摇晃起树枝。
    终于我能够对某几只黑猩猩进行系统的观察了:可是在先前这似乎是完全不可思议的。黑猩猩每天走动从来不沿着某一条固定的道路,所以我在一个月里对同一些动物至多碰见一、两次,何况它们活动的路线有时还和我在山中漫游的路线叉开呢。只有当某些树上果实成熟的短暂时期里才例外。而现在,我能在营地里经常观察大卫、戈利亚、威廉的行为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了。此外,当一群黑猩猩在我们山谷中的无花果树上吃果子时,我可以观察它们中每一个的活动情况。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猜想:戈利亚似乎在这一地区的公黑猩猩中,占有较高的等级地位;不久这一点被证实了。如果威廉和戈利亚同时走近一只香蕉,威廉总是让戈利亚占先,而戈利亚也就拿起它。当和其它成年雄性在森林狭路相逢的时候,戈利亚从来不让路。而一旦猿猴们汇合成群的时候,弟一个受到欢迎的几乎总是戈利亚。
    有一天我亲眼看到戈利亚把一只母黑猩猩赶出,强占了她的巢。这个场面我是在天几乎快黑时从峰顶观察到的。年轻的母黑猩猩用枝叶建了一个挺大的巢,舒舒服服地蜷卧在里面。突然戈利亚跃上邻近的树枝,全身直立,用手抓住树枝,在母黑猩猩头上粗暴地来回摇晃。母黑猩猩高声叫着跳出巢来,钻到黑洞洞的灌木丛中去了。戈利亚马上不闹了,钻进巢里,在身下垫些新鲜树枝,睡下了。而那只被赶出的母黑猩猩只好赶忙再做一个新巢。
    威廉有着长长的被咬伤的下嘴唇,显然处于最低的等级地位。如果有哪只成年公黑猩猩打算侵犯他,威廉立即作出表示恭顺的姿势:伸手去触摸等级地位比自己高的同伴,或者低声叫着,恭敬地趴在对方面前。这时他嘴唇嘻开露出牙齿,显露出神经质的脸形。起先,威廉在营地里也显得非常胆怯。当我第一次让他从我手里拿香蕉的时候,他全然惊慌失措了——长久地凝视着香蕉,然后摇动起树枝,最后哽咽欲哭地坐在地上。我不忍心,只好把香蕉搁在他面前。
    白胡子大卫在猿群中的等级地位很不好弄清,开始时,我只知道他具有安静和柔和的性格。威廉或者别的年轻雄性走近他的时候,总是向他表示恭顺,大卫则极力使它们安静下来:用手抚摸对方的身子或头,急促地为对方捋毛。如果戈利亚在营地里过于激动(例如在我靠他太近的时候),他也安抚戈利亚。这种情况下,大卫伸手触一下对方的腹股沟,或迅速地抚摸几下戈利亚的手,用手指替他理毛。这种动作看来总能达到安抚等级上较高的公黑猩猩的目的。
    正在这时雨果来到了贡贝,我终于同意来一个专职摄影师来拍摄黑猩猩。路易斯推荐了雨果,国家地理学会根据他的意见拨了一部分必需的摄影器材。除了照片,雨果还要摄制一部关于动物行为的记录片,和一部为地理学会会员讲演用的影片。
    雨果出生于印度尼西亚,在英国及荷兰受教育。他也跟我一样,对野生动物的兴趣使他来到了非洲。他之所以选择摄影作为职业,就是为了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到非洲去拍摄关于野生动物的影片。在阿姆斯特丹的阿尔曼德及米凯尔·丹尼斯电影制片厂工作了两年以后,他参与拍摄著名的电视片《萨法里》。他到非洲正好比我晚一年。
    在丹尼斯电影制片厂工作时,雨果和利基一家是邻居,因此认识了,两年后他拍摄了关于路易斯在奥杜韦峡谷的发现的讲演片。干是路易斯断定,雨果正是那个应该派到贡贝禁猎区去的人。他不但出色地掌握摄影技术,而且真正地热爱与理解动物。路易斯给我写了一封信,向我介绍了雨果和他的才干;他同时还给我母亲写了一封信,说他给我找到了一个挺不错的丈夫。
    我一直在担心,这些猿猴会怎样对待一个带着照相机、电影机的人,但我懂得摄制一部黑猩猩行为的记录片是何等重要。我知道大卫的性情很平和,所以我不以为来一个陌生人会使他过分激动。
    雨果来到后的第一个早晨,白胡子大卫很早就来到了营地:看来他就在附近过的夜。我决定最好是先让大卫习惯新帐篷,然后再和它的主人熟悉。所以让雨果呆在帐篷里,看大卫吃香蕉。大卫吃香蕉时根本就没向雨果这边看。吃完了以后他才不慌不忙地走近帐篷,撩起帐篷一角盯着雨果。然后不满地咕噜着,慢步走开了。使我十分惊奇的是,戈利亚,甚至还有那羞答答的威廉后来来的时候,对雨果的到来也很平静。看来,他们把他也看作是营地的“摆设”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因此雨果在第一天就拍了很好的片子,把他们仨的各种姿态都记录了下来:它们怎样互相问候,互相捋毛,怎样互相讨东西吃。第二天雨果更走运了:他竟拍下了黑猩猩捕捉猴子并把它吃了的镜头。
    我第一次看到白胡子大卫吃小猪的肉那个不平常的日子以后,只看到过一次黑猩猩吃肉,牺牲品是只年轻的林羚。但我还是没法肯定,它一定是黑猩猩自己捕获的。这回,我和雨果都亲眼目睹了捕猎的情景。
    这次事件的发生完全出乎意外。我领雨果爬到了山顶,想让他看看我所喜爱的地方。我们看到了四只大概是离了群的、黑红色的疣猴。突然我们发现一只少年公黑猩猩小心地爬上了猴子旁边那棵树上,慢慢地沿树枝爬着,坐下了。三只猴子立即逃掉了,在我们看来,逃得还是很不慌不忙的。第四只没动地方,把脑袋转向了黑猩猩这个方向。就在这一瞬间,另外一只年轻的公黑猩猩从树丛中窜了出来,直奔猴子坐的那棵小技,捉住了它!还有几只黑猩猩也闪电般地爬上了那棵树。他们兴奋地叫着、吼着,把猴子撕成了碎块,一分钟后这一幕就全部结束了。
    我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发生事件的地点太远了,无法把这一幕拍入镜头。实际上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就是我们离得很近,雨果也不见得能来得及做什么。但他总算拍下了黑猩猩大嚼捕获物的情景。
    这次特别顺利的开端以后,雨果的运气就变坏了。虽然他给大卫、戈利亚和威廉拍了不少好镜头,但作为记录影片这都是远远不够的。雨果必须尽可能地拍下黑猩猩的各种生活情景,可是,猎取这些镜头遇到了无法克服的困难:黑猩猩就象早先怕我那样,怕这个陌生人。甚至连戈利亚和威廉也这样,在森林中一见到他就溜掉了。
    就象珠蒂在时那样,我在那些果实即将成熟的树旁给雨果搭了些荫蔽所。在荫蔽所的墙上我还插了一些空瓶子,以便使黑猩猩习惯于照相机和摄影机的镜头。可是,他们一看到真的镜头,就害怕得悄悄地溜进森林去了。
    好可怜的雨果!他伯惊动黑猩猩,从来也不带非洲人作随从,自己扛着沉重的摄影器材,长时间地在蚂蚁成堆的陡峭山坡与谷地中徘徊。可是他往往压根儿碰不上黑猩猩,即使好容易碰上了,没等他为未来的影片拍下几米胶卷,黑猩猩就溜之大吉了。
    黑猩猩终于逐渐认识了雨果。因为他是它们已经认识的,那种“白皮肤猿猴“的一个代表;而这种“白皮肤猿猴“中的一个,它们已经习见了。加之,白胡子大卫又大大加快了这个过程。他碰到我或者雨果时,总是离群走近来,看看有没有给他带来香蕉。其余的黑猩猩仔细地注意着他的动作,以后看到雨果出现就平静多了。
    大卫、威廉和戈利亚开始到我们营地来后不久,我就了解到,它们喜欢咀嚼布料或硬纸壳。出过汗的衣服特别受欢迎,这大概由于有咸味的缘故。一次,雨果蜷坐在一棵结了果实的大树旁的荫蔽所内。黑猩猩们爬上树枝,在一心一意吃果子。看来它们根本没发现雨果。他开始拍片,突然,他感到有谁使劲从他手里抢夺相机。他一时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后来看到了一只毛茸茸的黑手,在拉他用来遮盖镜头的那件衬衣。当然,抢劫者就是白胡子大卫。它沿着小路一直跟踪雨果,赶到荫蔽所这里发现了这个惹人的玩意儿。雨果抓住了衬衣的另一端挤命拉。衬衣破了,大卫带着胜利品——一块布片——爬上树到同伴那里去了。黑猩猩们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注视着这一切,而此后就允许雨果拍照了;不过他的荫蔽所几乎什么都没留下。
    也就是过了一个月,黑猩猩已经对雨果习惯了,只要他平静地呆在原地,不去走近它们,它们甚至对摄影机咔嚓咔嚓的声音也不在乎了。这一年雨季来得很早,雨果跟一年前的珠蒂一样,无法从事摄影。日复一日,雨果坐在荫蔽所里等着猿猴。开暗了,阳光灿烂,而黑猩猩却不来;好容易它们来了,雨果马上抓住摄影机——可是,似乎老天偏要作对,这时就下开了濛濛细雨。
    但是,雨果终究还是拍成了黑猩猩在山谷中的行为的第一流影片。此外,他还在营地中继续拍摄那形影不离的朋友仨。
    我们用香蕉来“驯服”大卫及其朋友的这种实验,从一开始就被狒狒的出现搞得很复杂。这种猴子每天都大群大群地经过营地。有些成年的公狒狒,例如老色丹,就呆在我们这里想得到点香蕉。有一次,大卫、戈利亚和威廉围着一大堆香蕉坐着,有一个特别好斗的狒狒迳直冲了过来。威廉闪电似地逃离了这场战斗,它抓了几只香蕉,宁愿在安全地带观战。它的嘴唇由于激动而直打哆嗦。大卫开始也逃走了,但后来又走近戈利亚;后者满不在乎,照旧吃它的香蕉,一边用手抱住他的好朋友。这一抱好象是给了大卫以勇气:他转脸对着狒狒大声吼叫起来,并且不时挥动着手臂。当狒狒又冲向他时,他又向戈利亚跑去。这一次戈利亚站了起来,向狒狒方向迈了几步,然后直了直身子,跳了起来,挥动着手臂,发出了狂怒的“哇哇”的吼叫。大卫也跟着戈利亚这样做,但是他显然竭力躲在朋友身后。狒狒退却了,然后又向大卫进攻。
    这样重复了多次:戈利亚冲向狒狒,而狒狒机灵地躲开他,每次都是向着大卫进攻,给他以猛烈的打击;虽然大卫总想藏到朋友的背后去。最后,大卫和戈利亚不得不退却,狒狒抢到了战利品,跑到安全的地方去了。雨果把这一幕整个拍了下来,这是说明黑猩猩和狒狒之间发生格斗的影片中最好的一段。
    国家地理学会同意雨果在贡贝河的摄影工作搞到十一月底,雨果走前还得拍摄黑猩猩使用工具垂钓白蚁的场面。按照往年的情况,我估计在十月份可以拍到这些镜头。可是,我们每天观察白蚁巢,直到十一月初。还没有看到任何白蚁活跃的迹象。后来,直到雨果离开禁猎区只剩下两星期时间了,我们才看到白蚁开始活跃了。有一次,雨果在观察离营地不远的、准备作为拍摄对象的一个白蚁集,看到这上面有些潮湿的新土堆,他清理了一下新通道的洞口,伸进草去,高兴地感到虫子把草咬住了。黑猩猩都挺怪,大卫、威廉和戈利亚经常走过这白蚁巢,但就是连一次也不去仔细端详白蚁是否在活动。雨果简直是绝望了。有一天他专门拿着香蕉走到大卫跟前,想把他引到白蚁巢那儿去。大卫拿着香蕉吃了起来,雨果就把一根挂满了多汁的虫子的草棍递给他。黑猩猩看了看白蚁,发出带威胁性的喑哑的咳嗽声,把草棍打落在地了。
    然而在雨果走前的第十天,黑猩猩还是表演了它们在制备和使用工具上的灵巧。雨果成功地拍下了这朋友仨在靠近营地的白蚁洞旁的照片。拍到了十分引人入胜的镜头。雨果希望用这些成果去说服地理学会,让他明年继续拍摄黑猩猩。
    十一月底雨果走了,我又成了一个人了。孤独并未使我苦恼,但我再也不象雨果来以前那样怡然自得了。他成了我的忠实的伴侣,我和他不但分享成功的喜悦,分担失败的苦恼,而且共同体验对于黑猩猩、森林、群山和大自然的热爱之情。我领他走遍自己所喜爱的地方,这些地方除了我以外,任何白人的足迹都没有到过。我们一起经受烈日的炙烤,一起在塑料披肩下被雨淋得直打哆嗦。我知道,雨果有着和我同样的感情,与我同样执着地珍爱和理解动物。因此并不奇怪,当他一旦离开,就勾起了我的思念。
    那年贡贝的圣诞节使我久久不能忘怀。我买了香蕉,摆满在用银箔和棉花装饰起来的小树周围。这天早晨,戈利亚和威廉一同来到营地,它们看到这么多的香蕉,都兴奋得高声喊叫起来。他们互相拥抱,戈利亚还拍了拍威廉张得很大的嘴,而威廉则把手放在戈利亚的背上。最后,他们俩安静下来并开始大嚼,一面不断心满意足地哼哼着。
    大卫来得晚得多,他是独自来的。当他吃香蕉时,我紧挨着他旁边坐了下来。他显得特别安静;过了一会儿。我小心地抚摸他的肩。他机械地抖落我的手,但我又一次照前这样做了。这一次他当真允许我抚摸他了。一分钟,不再多了,他又一次抖落我的手。但他总算允许我触到他了,他忍受了和人体的接触!要知道,这是一只一生生活在热带丛林中的成年公黑猩猩呀!这样的圣诞节礼物我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这一天我邀请了几个非洲客人和孩子们来喝茶。起先孩子们挺拘束的,感到不自在。但当我把纸帽、气球以及一些小玩具拿给他们时,他们就活跃起来,跑呀闹呀,叫呀笑呀。气球甚至使庄重的伊基·马塔特也大感兴趣。
    客人走后,我觉得我应当到峰顶去一趟,哪怕是一个人呆上一个小时也罢。傍晚我匆匆回家,准备愉快地享受圣诞节的晚宴。关于这顿晚宴,多明尼克已向大家涝叨了好几天了。雨果临走以前,和多明尼克两人,已经仔仔细细地连最小的细节都筹划过了:第一道菜是填馅子鸡,最后一道是美味的浇汁的布丁。我回到营地天已黑了。想到这些讲究的吃食,使我馋涎欲滴。但是我大为扫兴,多明尼克为庆祝节日准备的竟是另一套:饭桌上摆着空空如也的盘碟和刀叉,还有没开过的肉罐头。这就是我的圣诞晚宴哪!等我问起多明尼克,填馅子鸡等等都在哪儿啊,他哈哈大笑,连声说着:“明夭。明天”,然后就走到容积达十八公升的桶子旁边去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桶里装的是某个关心他的人从布班戈村给他捎来的本地啤酒。第二天多明尼克将功补过,为我准备了节日午宴,但是他还宿酒未醒。
    过了圣诞节以后我得离开营地,去剑桥学习一个学期。我在这里的最后两周叫威廉的病搞得很郁闷。它得了重伤风,眼睛流泪,不断咳嗽,干咳时全身都颤动。威廉一病我就离开营地跟踪他——这时我已能完全平静地和大卫、威廉一起在林中活动了,只有戈利亚不允许我这样做。威廉沿河谷走了几百米,爬到一棵树上,用枝条搭一个大窝,还铺上树叶。在窝里一边呼哧,一边咳嗽,一直躺到下午三点钟。有时也安静一会,那大概是睡着了。
    有好几次威廉就在巢中便溺,这对于黑猩猩来说是很反常的,因此我怀疑他大概感到挺不舒服。后来他站了起来,吃了几口树叶,转身慢慢走向营地。在营地吃了两三只香蕉,他就爬上我帐篷附近的一棵树上,建了一个新巢。
    这天晚上我久久未能入睡。那天是圆月,但是半夜以后乌云笼罩,开始稀稀落落地掉雨点了。我从床上爬起来,沿着陡坡在上爬了一段路,这样我的位置就比威廉的巢高了些。我的大电筒的强光照耀着他,黑暗中露出了他的身影:他坐在潮湿的巢中,膝盖抵到了下巴颏,双手抱着膝。除了短短的间歇,整夜都下着雨。雨滴打在我帐篷顶上发出均匀的声音,间或传来威廉的咳嗽声。当真正的暴雨倾盆而泻时,威廉发出了几声颤抖而忧伤的嗥叫,然后静寂了。
    早晨他下了树。他全身剧烈寒战着。连他那松弛的下嘴唇也哆嗦着,可如今却一点也不引人发笑了。我多么希望能给他盖上暖和的被褥,给他身边搁上热水袋啊!可是,我唯一能送到他面前的,却仅仅是几只冰凉的香蕉。
    下一个星期我一直与威廉在一起。他总在离营地不远的地方呆着,老是在建造一个又一个的巢。有几次他与大卫、戈利亚结伴,但是,一旦他们向山上走去,他就回到营地来。看来他也明白,他已经无力进行长途跋涉了。
    一天早晨,我和威廉一起坐在我们营地上面的山坡上,我看到,有只从基戈马来的载着访问者的船靠了岸。这时白胡子大卫的名声已经远远传到禁猎区以外去了,因此人们有时星期天专门坐船来,想来看看他。按说我应当下去问候这些来访者,可是我和黑猩猩相处惯了,与陌生人接触反而感到很不舒服。威廉已经下到帐篷那儿去了,我也就跟着他。他坐在营地对面的灌木丛中,我就坐在他旁边,我们一起注视着那些来访者。他们喝着咖啡,闹腾了一阵,这样也就没能看到大卫、扫兴地回去了。我在想,如果他们得知,我和黑猩猩并肩坐在灌木丛里,就象端详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己者那样瞅着他们,他们该作何感想呢?
我离开营地前两天,威廉把多明尼克帐篷里的毯子抢走了。他嚼了它一段时间;后来白胡子大卫也来了。先尝了几只香蕉,然后也嚼起毯子来。他们两个反复地坐在一起约有半小时光景,乱哄哄而又心满意足地各自吸吮着毯子的一头。突然威廉象一个名符其实的丑角——他确实经常很象——把毯子蒙在自己头上,探着手,似乎想要摸着找到大卫,隔着他所造起来的屏障去碰对方。大卫吃惊地看着他,拍着他朋友的手。很快他们俩一齐消失在丛林之中,只留下了干咳得很响的回音,和落在地上的毯子。从此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威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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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6 17: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7  芙洛的性生活
    性的吸引,神秘莫测、难以捉摸的性爱流露,这在黑猩猩身上表现得和人一样,既难以名状,却又十分明显。蒜头鼻、糟耳朵的老芙洛,如果按人的审美观点衡量,简直是个丑八怪;但是她所受的爱宠,却远远超出于按其容貌理应享得的那份之上。我一度认为,这无非因为她是个老手而富有经验,当她发情招惹异性时,公黑猩猩便无不为之倾倒。现在我才清楚了些,实际上,有些年老的母兽在发情时却几乎不被理睬,而某些年轻的母兽却象芙洛一样受到狂热的追求。
    成年母黑猩猩到了发情期,外阴部周围的性皮便会发生红肿。某些母兽的粉红色的肿块比别个的大,有一升半体积那么大小,但一般都比这小得多。在七至十天内,性皮红肿得很厉害,然后才告消褪。通常这是在为期三十五天左右的月经期的中段。只是在性皮红肿期间,母黑猩猩才让公黑猩猩进行交配。
    芙洛带了她一家经常到我们的营地来访,这个消息,是当我第二次去剑桥返回贡贝时得知的。雨果此次也随我同行,他终于和国家地理学会谈妥了,继续拍摄这部记录黑猩猩行为的片子。
    与芙洛同来访问的是她的三个儿女中的两个;女儿菲菲,三岁半光景,还在吃奶(不过她只是每隔两、三个小时吃几分钟的奶),偶尔乘骑在母亲背上,并和母亲同睡一个巢中。儿子费冈,刚进入性成熟期,他比菲菲约大四岁,跟其它同年岁的少年公黑猩猩不一样,几乎老是跟母亲和妹妹一起活动。芙洛那个大儿子法宾,是只十一岁的年青公黑猩猩,他很少和一家子呆在一起。
    起初,当我和雨果刚回到贡贝不久,我们的这批新客的举止还似乎颇守规矩——它们大部分时间徘徊在营地四周浓密的灌木丛中,间或跑到开阔地去取走几只我们搁在那儿的香蕉。可是逐渐它们放肆起来了,特别当大卫和戈利亚在场时,它们就更随便了,并且久久地在我们帐篷前的草地上逗留。我还同以往一样,在山上来回观察着黑猩猩的活动。可是在那些日子,当黑猩猩成群地朝这片禁猎区的南北沿线作长途迁移的时候,我却放弃了这个好机会,而心甘情愿地留在营地,期待着芙洛的光临。和我一起的还有雨果,我们焦急地等待着“客人”,并且特别留意窥察着他们的行踪。
    即使在那业已逝去的遥远的往昔,芙洛看上去也已经相当苍老了:瘦削,衰弱,几乎是皮包骨头,稀稀拉拉的发褐色的毛发,再配上一副磨蚀到齿根的牙,显出一种令人怜悯的样子。但是我们很快发觉和那孱弱的外表极不相称的她的个性:芙洛的行为粗暴而富有侵略性,她当时在母黑猩猩中占居着最高地位。
    奥尔莉也从这时起到营地来访,她的性格和芙洛正好相反。如果说芙洛在成年雄性给她捋毛时能完全保持安静,甚至无所顾忌地和大卫或者戈利亚一起到营地索取香蕉和硬纸板的话,那末,奥尔莉在这种场会就会明显地表现出紧张不安和神经质。如果有一只公黑猩猩走近她,这只年老的母黑猩猩就十分害怕,不停地发出嘶哑的气喘吁吁的哼声,特别是象戈利亚这类等级地位较高的公黑猩猩挨近她时,她就几乎要歇斯底里大发作。据我看,奥尔莉的神经质极有可能和她脖子上长了一个大瘤有关。这一地区的非洲妇女得这种病的也相当多。
    奥尔莉经常避开成群的黑猩猩,而带着两岁的女儿吉尔卡到处游荡。有时她的八岁的儿子文维莱德也跟她们呆在一起。正是艾维莱德在和大卫、戈利亚几次同赴营地之后,才把他母亲带到营地来的。当奥尔莉和芙洛一起在林中漫游时,她们的四个孩子就在树林间尽情地蹦跳、嬉戏。这两只母黑猩猩大部分时间相处得很和睦,可是假如她们之间的地上有那么一只香蕉,那么等级地位的差别就显而易见了。这时只见芙洛竖起那身上稀疏的毛,而奥尔莉就气喘吁吁地哼哼着,露出了牙,匆匆溜走,活现出那种俯首听命的神态。
    有一次,芙洛的儿子费冈和奥尔莉的儿子艾维莱德在游戏时吵了嘴——这在小黑猩猩中是常有的事——芙洛就毫不迟疑地立刻扑去救援她的儿子。只见她全身毛发耸起,一次又一次狂暴地向不幸的艾维莱德发起进攻。最后,艾维莱德才勉强地从芙洛的手里挣脱。他叫喊着、哀号着,逃到了他妈妈那里。而奥尔莉呢,虽然看去十分激怒,并且试图发出威吓性的呼喊,可是却始终不敢问比自己更强有力的女伴还击,而只是走近芙洛身边,用手轻轻碰一下对方的背,以示和解。
    在对待自己的孩子方面,芙洛要比奥尔莉远为宽容得多。只要菲菲刚一哽咽和要东西吃,这位妈妈就马上把香蕉分给她吃。只有当芙洛仅剩下一只时,她才拒绝女儿的请求。可是在这样的时刻,菲菲总是想方设法要得到它。于是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母女俩扭抱成一团,在地上打滚,尖叫着。当然,这种情况毕竟属于少数。而奥尔莉的女儿吉尔卡呢,她就从不敢和母亲吵闹。她几乎从不提出什么请求来惹妈妈讨厌,因为她的请求没有不遭到拒绝的;只是偶尔碰到好运气她才能捞到一丁点香蕉皮。然而她有时也鼓起勇气跑到我们身边,于是我们就塞给她一整只香蕉。即使在这种场合,一被奥尔莉看见,就立刻从女儿手里把香蕉夺走。
    虽说芙洛在与成年雄兽接触时是泰然自若的,但她从不和大卫或戈利亚等争香蕉,她只是耐性地等到他们吃够了,才敢去拿剩下的。但是,1963年7月的一天早晨,我和雨果惊奇地看到,芙洛和戈利亚、大卫一道急急忙忙走近一堆香蕉。很快我们就明白了原因:芙洛的性皮红肿了。由于生菲菲,芙洛的性皮已有三年停止红肿,现在她又再次发情,吸引起公黑猩猩来了,因此她也就敢于稍微破坏一下等级关系。
    戈利亚抓起一串香蕉,还没等咬上一口,就毛发耸立,挺身站起,两眼盯着芙洛,大摇大摆地迈动着步子。当芙洛紧抓着几只香蕉走近时,戈利亚扬起一只手臂,向下一掠。这时芙洛匍伏在地,将发红的臀部向戈利亚挪近;戈利亚也俯下身去,一只抓满果实的手轻轻地搭在芙洛的后背上,另一只手搁在他身边的地上,以黑猩猩所特具的那种随便的姿态与芙洛进行了交配。
    黑猩猩的性变过程极为短暂,一般只达到十至十五秒钟。尽管如此,在戈利亚和芙洛还在交配时,菲菲已经赶到了,她冲上前去,将身体向戈利亚身上猛撞,用双手使劲地推戈利亚的头,挤命想把戈利亚从她母亲身边曳开。我原以为戈利亚会吓唬这小家伙,揍她,或者至少会把菲菲挤到一边去。谁知戈利亚竟只扭过头去,似乎毫不理会菲菲的举动。当芙洛走开时,菲菲跟在后面,一只手盖着她母亲的红肿的部位,回头瞅着正在坐着吃香蕉的戈利亚。菲菲挨近芙洛呆了一会儿,然后离开母亲,找果实去了。
    不一会儿,白胡子大卫竖起毛发,走近芙洛。他坐在地上,一边摇着一根细枝,一边盯着芙洛。芙洛急忙朝大卫奔去,转身匍伏在地:菲菲又冲了上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推挤大卫。而大卫也同样没去理睬菲菲的搅和。
    然后这一群黑猩猩安静了下来。大卫为芙洛捋了一会儿毛,因为这天前半晌天气热,他便躺下打瞌睡。戈利亚也跟着打了瞌睡,这时周围丛林静悄悄地,显得十分恬静。稍等片刻,我们看到艾维莱德悄悄地离开了自己所在的猿群,扭过头去望着芙洛,后者也正在向他注视。于是艾维莱德耸起双肩,张开双臂,俯身向前。这是年轻公黑猩猩所特有的求偶姿势,芙洛立即响应,向艾维莱德走近,摆出对待成年公黑猩猩求爱时同样的姿态。戈利亚和大卫都目睹了这一情景,但并不加以理会。而菲菲呢,照旧冲上前去推挤艾维莱德,后者也当作没这回事。
    第二天一清早芙洛就来了。她前一天的追求者也和她在一起:他们又和芙洛厮磨并和她交配,然后再吃香蕉;菲菲每次还是担任那个角色——冲上前去推挤他们。这时,雨果瞥见灌木丛中有一个黑影,当我们定睛细看时却接连又发现了好几个。我们于是立即撤回帐篷,举起望远镜向灌木丛中探察。我几乎立即认出了年老的马克-格利戈尔先生。然后我又认出了马伊克、简-比,还有哈克司利、利基、西尤、鲁道尔夫、哈姆弗里——几乎包括我所认识的所有成年公黑猩猩。在这一群中,还有几只将成年的公黑猩猩、母黑猩猩和幼仔。
    我们依然呆在帐篷里面,不久芙洛走进了灌木丛,在那儿挨个儿地和每一只公黑猩猩进行了交配。菲菲总是及时赶到,并且使劲想将求偶者推开。有一回她居然得逞了:当马克-格利戈尔正和芙洛交配时,她一骨碌跳到芙洛背上,使劲地推挤马克-格利戈尔,以至后者失去了平衡,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下一个星期里,芙洛的身后总是到处跟着一伙雄性的求偶者。只要芙洛一坐起或者躺下,便立刻有几双眼睛盯着她;如果她一起身朝前走,这些公黑猩猩就马上抬腿跟着朝前跑。每当这群黑猩猩中发生了任何引起兴奋激动的事——到达了某个采食地点;清早离巢;或者有别的黑猩猩加入进来——所有的成年雄兽就一个挨一个地和芙洛交配。我们没看到为了赢得这只受宠的母黑猩猩而发生过任何争斗,每一只公黑猩猩只是耐心地挨着次序等候。唯独有一次,当白胡子大卫和芙洛正在交配时,爱动火的简-比显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他站在下部的大树枝上跳上跳下,以至晃动的树枝一头打着正蹲在下边的大卫的头上。不过大卫反倒更贴近了芙洛,闭起双眼,而简-比也没向大卫发起进攻。
    然而,这一群内少数几只将成年的公黑猩猩,却没能获得机会。一般来说,这些年青的公黑猩猩要一直等到性欲冲动已经消退。成年雄兽已经获得性满足而平静下来时,才能有机会。然而倘若一只将成年的公黑猩猩在离母黑猩猩不远处耸起双肩,或者晃动树枝时,母黑猩猩通常就会响应他,朝他走去。老年公黑猩猩即使看到正在交配的这一对,也绝少加以干涉。可是,芙洛是一只特别受宠的母黑猩猩。我们确乎看到,有时一只年青的公黑猩猩从树的后面朝着芙洛耸起双肩,这时芙浴往往会起身朝求偶者漫步走去,然而立即就会有几只成年雄兽随后跟踪,似乎他们怕芙洛企图逃走。成年黑猩猩的密切关注,有效地扑灭了年青的公黑猩猩刚刚萌发的热情,他就迅即退到一个安全地点继续盯着芙洛。
    有一天,我们看到艾维莱德坐在那里,离芙洛稍有一段距离,不时地将目光从芙洛转移到这只或另一只成年公黑猩猩身上。他似乎在性欲和谨慎两者之间徬惶、苦恼着。他朝芙洛试探性地走了几步,然后突然朝相反方向走开了。他轻轻地拨弄了几下石块,抓起一小把青草扔向空中,又用脚踢了几下石头子儿。然后艾维莱德坐了下来。在这十分钟之内,他时而摇晃几下树枝,仿佛是要排解他心头的烦恼似的。
    在芙洛性皮红肿的第八天,她带着破裂而流血的臀部来到了营地。这伤口必定是刚刚出现的:两个小时以后她的红肿就消失了。芙洛看起来有些疲惫,为她着想,我们感到如释重负,因为这一切总算过去了。至少我们觉得这是过去了,因为通常性皮红肿只持续十天左右。可是五天之后,使我们大吃一惊,芙洛的性皮又变成全然粉红色的了,她来到营地时,又象以前一样,后面跟随着一大批公黑猩猩。这一回她的性皮红肿持续了三星期之久,在这期间,看上去她的求偶者的热情丝毫未减。
    就在性皮第二次红肿期间,我们发现芙洛和她的一位追求者之间出现了一种奇妙的新的关系——这种关系是我们前所未见的。这个公黑猩猩是鲁道尔夫(他的真名是雨果,但一本书里出现两个雨果会使人混淆,所以我用雨果的另一个名字称呼他)。在那些日子里,鲁道尔夫是一位身居高位、体格魁伟而又强壮有力的公黑猩猩,他成了芙洛的忠实保镖。他与芙洛形影不离,芙洛一停下,鲁道尔夫也停下;他睡在最挨近她的巢中。在那几个星期里,当芙洛受了伤或受惊吓时,便急忙奔向鲁道尔夫,而鲁道尔夫便将手放到她背上,使她安静下来,或者有时用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腰。可是当其他公黑猩猩和芙洛交配时,他从未加以干预。
    在这最后几周内,菲菲对待公黑猩猩的态度越来越表现出神经质;或许是她受到了芙洛的一位追求者的威吓甚至袭击。不论是什么缘故。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一时中离开了她。不论在何种引起激动兴奋的场合,菲菲总是形单影只,独个儿远远地置身于猿群之外,而且丝毫不再干涉她母亲的性生活。她甚至不敢加入到营地里拿取香蕉的行列中去——可是,正是她,两周之前却还从她曾想从芙洛身边推挤掉的那些公黑猩猩手里拿果实呢!
    很显然,芙洛由于性皮红肿而缺少奶水,这对菲菲的行为可能也有所影响;因为哪怕只是吮上一口奶,看来也要比任何别的事能更有效地使幼仔平静下来。倘若有哪只公黑猩猩威吓菲菲时,她仍然可以奔向芙洛,仍然可以投入母亲的怀抱之中——可是,随着温暖的乳汁的流淌而获得的慰藉,如今又从何而觅呢?在那狂热的三个星期之内,每当猿群处于休息和安静下来时,菲菲就总是挨近芙洛,或者为她捋毛,或者只是坐在她身边,将一只手放在母亲身上。黑猩猩群迁移时,菲菲不再快活地在芙洛的前后奔跑、蹦跳,她反而重又骑乘在芙洛背上,活象个异乎寻常的大婴儿。菲菲不仅经常极其可笑地将身子靠在她母亲的背上,而且有时候还挂在芙洛的肚皮底下,以至她自己的背脊不时地撞着地面。
    一天,芙洛背着菲菲单独来到营地。她那巨大的肿块已经消失,萎缩成一团松软而下垂的皱皮。英洛看上去形容憔悴,在她度过了狂热的五个星期之后,全身令人难以置信地有许多处被抓破了。她的耳朵上有两条大裂口,而全身又布满了许多伤口和抓破的痕迹。那一天芙洛看去极其疲惫,就在营地周围躺了好几个钟头。当芙洛和菲菲来到时,营地里光剩下了她们俩了。
    第二天,当芙洛拖着沉重的步子出现在小路上时,一群公黑猩猩已经呆在营地里了。当他们一认出芙洛,便立刻跃起,毛发耸立,赶上去迎她。芙洛发出一阵嘶哑的叫声,爬上一棵最挨近的油棕树。这一次由白胡子大卫领头,全体公黑猩猩跑了过来。他们停在芙洛攀登的那棵树下,向上瞅了一阵,然后大卫不慌不忙地开始慢慢爬树。由于枝叶的遮挡,这两只黑猩猩之间后来发生了些什么,我就无从知道了。稍顷,又重新见到了大卫,他正从树上慢慢往下爬。他打从另外五只公黑猩猩面前走过,慢腾腾地走回营地。不一会儿,芙洛又从树上下来向等候着的猿群走去,而在最后落地之前她又犹豫了片刻。然后她轻轻下蹲,转过身,将她那性皮萎缩了的臀部挪近她往日的追求者。戈利亚仔细地审视着芙洛这松弛而又毫无生气的皮肤,摸索一番以后特意闻了闻手指尖。于是他尾随着大卫走回了营地,这时又轮到利基前去审察芙洛。马伊克、鲁道尔夫接踵而至,最后轮到的是年老的马克- 格利戈尔先生。后来他们全都跑了回来,继续他们中断了的进餐,而芙洛站在路上目送他们离去。此时此刻,谁又能告诉我们她正在想些什么呢?
    这以后,鲁道尔夫又和这只年老的母黑猩猩呆在一起,并且有两周时间继续在芙洛和她的一家的周围蘑菇,在丛林中一起漫游——芙洛的儿子费冈在母亲性皮红肿期间大多单独出游,如今又回到了她身边。在芙洛的性皮红肿的痕迹完全消失之后约一周,有一天,鲁道尔夫刚为芙洛捋了一阵毛,突然粗暴地将她推了一下,让她站立起来,狂热地检查起她的臀部,以一种热切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闻着自己的手指。但是很明显,芙洛的激素分泌并没有提供任何性皮红肿迫近的迹象,于是过了会儿,鲁道尔夫让芙洛照旧坐下,并继续为她捋毛。在不同的时间里我们曾经三次见到鲁道尔夫这样做过。可是,鲁道尔夫要看到芙洛的性皮再次红肿,还得等上五年光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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