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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荒村旧事录[5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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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9 13: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花如掌灯  转自:凯迪网

1,鬼灯笼及鬼


十岁以前,我经常见鬼。成年以后再也没有。成年后真见了鬼也会当作幻觉,而小时候是真假不论的。

荒村是个狭长的村,两边的山不高,就常有明月低低的悬在山梁上。村子里只有三户人家是瓦屋,其余都是茅舍。三户瓦屋叫做外瓦屋、中瓦屋、里瓦屋。中瓦屋在村子的中间,在一棵百年古樟荫下。有一年,我家就租住在中瓦屋里,家里点的是油灯。

荒村没有电,也没有几个人识字,最热闹的事是白天看村妇骂街,晚上在无月之夜看鬼火。鬼火也叫磷火,村人就叫鬼灯笼。鬼火在黑幢幢的短松岗上很醒目,飘飘摇摇的,很像一个看不见的人夜行时提着的灯笼。荒村的鬼灯笼初夏最多,几乎每晚都有,多时三五个。村民必集于老樟村下看,呐喊。胆大的后生就去追,希望捉一个来炫胆魄,人去追时,鬼灯笼就逃,人追得大汗淋漓,总是够不着。追的人下山来,众人围上去寻问,追的人会说:那物冷幽幽的。冷幽幽在荒村是喻粥的温度的,是吃的感受。众人听了都吸冷气:“呵…”。

鬼灯笼大都是白的,偶尔也有微黄的。远看软美如蚕茧。小女人就说:为什么没有粉红的鬼灯笼呵?后生就说:你要给你糊一个。小女人“呸呸呸”,白眼。

我家租住的房子吊死过人,一个年青女子。是很早以前,据说几十年了,但常常现身,现的身还是死时年青模样:花夹袄,水蛇腰,乌黑的长辨长到脚跟,看不见脚,慢慢飘着过去倏地入墙,一般都是背影。

小孩子晚上起床夜尿,是要唤大人点灯的。都半梦半醒含混地喊。外婆也半梦半醒“咝”划亮火柴,点着桌边的油灯,便又自管睡去。我双脚垂床沿,低头去找鞋,油灯水汪汪般的光晕下,我看见……

鞋子中间有东西在动,盯住细看认不得,打量之间那东西缓缓地升上来,高已及床沿,就在我的下巴下了,看清了油亮的头发,中间扎着一朵红绒绳,是一个女人的头顶。

女人的头顶从泥地里笋似的长出来,我哭了。

嚎叫着翻身滚回被窝里,蒙住头脸。惊醒了的大人,找遍屋子没有头顶,都说我做梦。而这事只有我外婆是明白的。拿了一巴剪刀压在我枕下。对着空洞洞的屋子淡淡地说:你不要不安,明天我给你念一幢经,你要吓也该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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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19 13:34:48 | 显示全部楼层
16,和尚




荒村有一座庙,叫保安大庙,供奉的不是菩萨,是狄青。和尚也不是和尚,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是邻居,和尚是绰号。

庙门前有一口井,叫庙井。有一年八个月滴雨未下,井水都不浅一寸。庙的高大精致与村子里民居的低矮简陋格格不入,庙在荒村是突兀的。井边总是有人在洗衣服,洗衣服的人总是不停的在聊天。

我就出生在这座庙里,当我记事,庙已经是商店,但高大精致依然,供奉的已经不是狄青,而是可吃可用可穿的商品。虽是商店但人们还是都叫庙。到庙里买东西,不说到商店买东西。我家依旧住在这庙里。庙里住着,雨时的檐水特别响。夜里,常有从大殿里传来的裂竹打地的声音,巨大的声音,我都记得张着耳朵听,但没有恐惧。

和尚的妈第二天就会说:昨夜,菩萨老爷又审堂了,小人只不坏。小人是说和尚。我爬在柜台上,看母亲不停地扯布,扯布的剪刀黑又有些驼背,量好尺寸布对折,只用这大剪刀在对折处剪一道口,手“咝”地一扯,布就扯了下来。

和尚家是我们的邻居,和尚有事没事也来看扯布。我三岁,一次爬到柜台的边沿向下张望,就掉了下去。只一黑,连声音都没有。昏死过去五分钟,醒来嘹亮地哭,至今囱门仍有凹陷。。从此我母亲就八元一月叫和尚的妈带着我,我就天天与和尚在一起,准确地说,每天是和尚带着我。

和尚喜欢背我,看井边村妇洗衣服。村妇喜欢捉弄小孩子,对我说:小男孩,把那鸡粪拾了来吃去,可甜了。我豫疑而不敢。和尚见我不敢就逞能:弟,那你笨死了,鸡粪你都不敢拾,看哥拾给你看。和尚就一把抓过鸡粪来,看着哄笑的村妇们,很得意。我以为和尚接下去要吃鸡粪,但鸡粪和尚也还不敢吃,扔掉。

没人洗衣服时,井便闲着。和尚和我就伏在井台上照“镜子”,井水里映着一圈天,二个小孩的脸。我打量和尚是在井水里,和尚没有眉毛,掉了一颗门牙,脸像拖鞋。

和尚背我去池塘捉青蛙,我被掉在了池塘里,和尚将我捞上来,拖到一个山岩边向阳的地方晒,要把我湿了的衣鞋晒干。说:弟,等把你晒干了,我们才能回家去,不然我娘会把我交给菩萨老爷审堂的。二人晒了一下午。他娘到处找我们,找到时,我已经被晒“干”。

和尚的拖鞋脸一直没有变,和尚一生没有娶妻,和尚是他父母的养子,和尚是拣来的。

    和尚名叫长生,长生的父母有寿者相,事实也是,都活了近九十岁。长生五十多岁死父母,失魂落魄,他都不知道以后如何过生活。因为这二老,“宝贝”了儿子五十多年,五十多岁的儿子,长生的父母还叫囡,囡在荒村特指女儿,又是对小男孩的昵称。

    长生一生没出过乡里,也没赤脚下过地田,做过农活,做农民的长生不用做农活,是他父母舍不得。这世上穷人家里也有“纨绔”,长生就是。这样的“纨绔”无家可败,就败业,所谓败业,就是荒废本份,农民长生不种田,做一些奇怪的事,比如杀羊,比如阉鸡,比如牛配种。

    那时的鸡羊牛都很少,长生的作为无法成为一种谋生的手艺。长生手长脚也长,背有些驼,走路时下巴往前伸,他的下牙床要比上牙床长,下巴就像微微拉开的抽屉,长生的娘就此常笑眯眯地说,我囡这相势,吃福可好了。这长相确是有吃福的,长生小时候拖鼻涕,拖着拖着都到嘴里,因为下巴兜着。

    长生心热,荒村偶有婚丧红白事,长生都会自觉去帮闲,做别人不习惯的做的一些事,比如“烧祭包”,在叉路口将死人生前用过的床席床垫烧掉,荒村叫做“烧祭包”。又比如给新娘子进门垫麻袋,荒村新娘进门走过的路都得垫麻袋,叫“代代相传”。长生做这类事无师自通,有一些他想出来的道道竟成为荒村的习俗。

    这样的事正经人看来叫“搬空壳石头”,荒村把本份之外的事叫做“搬空壳石头”,可能是从空头二字中引伸出来的,比空头还过份的意思。

    长生杀羊是一绝,长生说:杀羊不用学,耳朵后面落。这话方言说起来是押韵的。一把半尺来长的尖尖的刀,从羊耳朵后面轻巧地插进去……。一手是捏着羊嘴的,长生又自造腔,手要松三次,让羊叫三声,这后来也成了荒村杀羊的习俗。

    长生后来养了羊,长生的羊不用羊绳,荒村养山羊怕羊吃作物,羊是有羊绳的,拴在树桩上,羊在羊绳半径内吃草,而长生的羊会听长生吆喝。荒村有人怀疑长生是懂羊语的,长生伸着下巴一乐:羊一生只说八句话,简单的。别人就请教,他不说。

    后生长生每天跟羊在一起,与羊产生了“感情”,有一次被人看见他跟母羊在干那事,不知是造谣还是真事,长生从此就娶不进老婆了。

那庙里巨大的裂竹打地声,是个谜。

许多年后,海岛大陆引水,庙及庙井与荒村都成了湖一般的蓄水库。我的出生之地已被淹。有年路过,是初春,和尚晒过我的山岩向阳处,开着一棵野桃花,花猛得酒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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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19 13:32:59 | 显示全部楼层
13 ,押岁钱



有一种植物叫扫帚树,说是树,其实是草,一年生草本。扫帚树不用正经的土地种,随意种在地头屋角,高可及胸。这种植物枝条繁密又纤柔,秋后用来扎扫帚。扫帚家家都得用,扫帚树也是家家都会种,荒村另一种植物也很多,就是鸡冠花,不过鸡冠花是野生的,籽随风一吹,到处都会有,只要不刻意除掉它,鸡冠花就与扫帚树一起一丛丛地老在秋天里,一起落叶。只是野生的鸡冠要比种养的扫帚树好看。这好看,也不是好看,是一种韵致,觉着二样植物一齐老,鸡冠比扫帚树离秋天更近。

我外婆每年要用扫帚树扎扫把,是用完一把扎一把,扫帚树也是要用一棵拨一棵,秋后黄了老了的扫帚树,就枯草一样在墙外屋后经冬“站”着,站得很落寞。到深冬,扫帚树不再是枯黄的了,变成了烟灰色。扫帚树烟灰色时,天色也大多是阴霾灰暗的,这样的天气是一年到了头,年关了。

新年是什么?是新衣服,押岁钱,和平时没有的吃食,潮湿阴冷的天气里孩子们糖葫芦般通红的脸。热闹,欢乐得人人都像“阿福”,记得这样的好日子,好得手心会出汗。

有一年,我得到了二毛押岁钱。二毛押岁钱的概念是:糖果一分一粒,铅笔二分一支,橡皮一分一块。往年,我的押岁钱一般只有五分。

押岁钱,我外婆同意我拥有一天,不许化,不许丢,明天就得交给她,存着。给我存着。给我存着用来以后读书,乃至以后娶老婆。遥远的打算渺茫得使人连想法都不会有,也是来不及计算的。而这一天,我二毛钱不离手,一直捏着,舍不得放到口袋里。

老屋是临溪的,溪上有石拱桥,老藤纵横的桥身下,是清澈的流水,站在桥上,可以看溪水流得很远,风一来卷起一些枯叶,飘飘在桥边上打转,然后落到溪水上漂走。这会使小孩很兴高灿烂,我把手中的二毛钱兴奋的举在空中,扬着手臂舞动。

钱就这样丢了,被风一下抽去,像树叶子一样荡在溪水里,漂走。



我外婆以为,这钱不是漂走的。是被隔壁做裁缝的驼背骗去的。再三逼问之下,我都如是说:钱在桥头被风吹去了。这就令她很生气,她气我说了“谎”,又气我竟这样包庇那个与她有过过节的恶驼背。她气得脸发青,剥光了我的衣服,按在条凳上,手执一束扫帚树的丝条,要我重说。我不敢说谎,她一下一下从我的小腿肚抽起,一直抽到脊背,扫帚树的丝条,丝丝都会烫人,她是一打一问,承认了就住手。可我一直无法使她住手,她就抽,一直抽到我的倔强使她自已心疼。

为此事,我母亲差点与她的母亲翻脸。而这世上,唯一这般细致切身抽打过我的植物是扫帚树。外婆作古已三十年,我之爱她,连这样的打至今想起来都是感恩的,是岁月的好使人觉着活着有亲密。那岁月山水阳光都是清平的,草木空气都是清爽,人心都是清朗的,连打都是没有恶意的。

我至今还种扫帚树。

另,押岁钱的押字,是压还是押呢?应该是压吧?我一直都用押,纠正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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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19 13:34:29 | 显示全部楼层
15,绝壁坎



荒村即谎村,旧事说的是记忆中的童年往事。八岁以前的谎村就是绝壁坎,八岁以后的谎村是其它二三个地方,其中白石街,是外婆家。这文章是可以写很久的,女儿问我荒村旧事能写多少?我回答约摸一千篇。尽量千篇不一律。我对往事记性好,许多事鲜活地还在眼前。女儿又问这样的写法,算是童心如初的直观照,还是加了以后的阅历编故事?我说,这还能分清楚吗。





绝壁坎如今还住有一个人,是“癞皮洪”,姓洪。我记事起他就叫“癞皮洪”。癞皮洪现在在绝壁坎就像一个土著,养的羊都放在山上,买羊的上门来,要自已去捉。几年前我去过一次,居民迁络绎迁了以后,进出的路都被荒草掩没,但那时村子里还有一桌麻将的老人不肯走,后来死一个,就三缺一,改玩牌九,又死一个,改下象棋,死到剩下“癞皮洪”,不玩了。



三十多年前,这是一个村。有一百多户居民,分上厂下厂二个队,上厂农业队,下厂渔业队。这样的搭配看似有山海之利,是渔米之乡。但海湾的口子是朝北的,山上都是旱地,鱼是有的,米则全无。绝壁坎在群岛很有名,是因为“马目绝壁坎,一年没有三餐饭看见”。饭是米饭,绝壁坎人的主食是旱地里长出来的蕃茹。



正文:



岙口像一个坐躺着的人,海湾二边的山岬就像二条伸直的腿。海水一直到两“腿”的根部,一大片乌黑的卵石滩,在潮水涨落间水和石头哗啦啦的响,这是有一个词的,叫“响水沙滩”。卵名滩的上面,突然壁立起一条黄泥坎,高有几丈,坎上一块平地,这平地约半里见方,是村里最平坦的“腹地”,坎之上的平地,状如微形“坝子”,平地上不种庄稼都是草,也没有房子,又状如微形草原。

这条天然的黄泥坎,就是绝壁坎,那块草地是集会和放露天电影的,在草窠里看露天电影,字还不认识,声音又常被海音淹没,所以只图个热闹,银幕后面人少,草又繁茂软实,就躲在幕后看,我们(一群孩童)常纳闷电影这东西很奇怪,银幕的反面看,电影里的人不是背影,也都是正面的。



草地与山的交界是一条路,如果坎上草地是这个“人”的腹部,这条路就像是束腰的皮带。路上是一片麦地,麦地之上就是山。山上也听得到潮音,从海边拣几块小卵石,过草甸过麦地,到山上寻一个麻雀的窠,把雀卵换成石卵,只要半顿饭功夫。这样的事,我都真实地干过。

五月里莺飞草长,用山上天门冬的藤做成草帽,钻草窠,钻麦地,打仗。枪是竹枪,子弹是沙朴树的果,气枪原理,射着人手脸很疼。暗器是麦穗。大麦穗偷偷放进伙伴的裤管袖管里,因为有麦芒倒刺,人一走,麦穗就从衣管里往里钻。

    那棵沙扑,算是村里唯一的老树,海岛的树一般都长不成古树,只有普陀山是例外,还有洛迦。老沙朴长在溪与路的交汇处,溪与路交汇,就有桥,桥是简陋的石桥,其实老沙朴的枝叶早就伸向溪岸对面。从粗粗的树枝间就可过溪,顽童就宁愿从树上过溪,也不走桥,猴子似的。沙朴的果子黄豆大,圆的,墨绿与沙朴的叶一色。成熟了就成蛋黄色,沙而甜,可吃,是柿子味道。沙朴白天多蚂蚁,蚂蚁顺着树干往上爬,我们是神往的,这样垂直地往上爬,又如履平地,人就不能。晚上沙朴树住满了鸟,大多是麻雀。如果沙朴是蚂蚁和树的村庄,这个村庄就比荒村要美丽,人间没有这样的村庄。

癞皮洪是坏人,因为讨不上老婆没事干,常管我们的闲事,所以常遭我们捉弄。他与寡妇“有娟炮仗”有一腿,我们都是知道的,有一次他送给“有娟炮仗”一包白糖,被我们换成了盐,炮仗就跳着双脚追去拧癞皮洪耳朵,癞皮洪吃了哑巴亏

癞皮洪旧事,要算“心敲落”。癞皮洪充勇,去捉“鬼灯笼”,进了乱坟岗,磷火在他面前飘,他怕了,转身跑时被枯松树桩绊住,他就以为被鬼抱往了身,四脚乱舞喊救命,都不知挪一下身子让过。树桩抵着他胸口有时,回来后茶饭不思,疑心自已的心被“鬼”敲掉。逢人就叫摸一摸,问:有跳否?一般都说摸不着,他吓着了。我们五个小孩帮他摸,从胸口一直摸到头,都说没有跳,后来摸到他的裤裆里,我们大叫跳了跳了。癞皮洪脸绿,完了,心都掉到裤裆了。



三十年后又到荒村见到癞皮洪,他竟还是认得我。他为了赶他山上的羊,一年里二次烧山,捉去坐了二次牢,回来羊都在山上等他,少了五只,一一打听到捉羊的人,他就上门去收羊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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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19 13:34:02 | 显示全部楼层
14,瓜

  瓜用网兜装了,浸在井中,傍晚捞上来,在石桌子上切开,一人一块。蜜蜂在墙头的牵牛花间嗡嗡嗡,柳树间的蝉时鸣时息。小的瓜我喜欢整个吃,以为整个吃滋味颜色才完整,瓜分了之后的吃,瓜才只有了瓜几分之一的味道。大如西瓜之类的瓜没办法,凉井中出水后,翠生生地搁在桌上,用水洗得雪亮的刀背在瓜上轻轻一敲,咯地一声豁开,便是比吃还好的感觉。
  
  另一种很好的感觉是,晌午巷尾屋角的阴凉里,农妇将自家地里的瓜连叶摘来,放在竹箩里,一边家长里短地闲聊,一边围了几个小孩在箩边,边用小手胡乱摸瓜,边抬头问婶娘这瓜甜不甜呀,阴凉里这瓜便被血红的切开,一人亲一口算作瓜钱,猫狗都在旁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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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19 13:32:32 | 显示全部楼层
12,门锁



母亲是右派,发配到荒村管代小店,算是劳动改造。荒村是渔村,渔民在小店主要是买酒。海岛山路极蜿蜒,每天都要到五里外的总店挑老酒。母亲挑着二坛老酒过山岗,岗上海风撼得酒坛秋千似的晃,还要一手拉着我。

生产队里每晚开夜会,一直要开到天黑得不见底。我姐就陪母亲一起去,手里拿着红色的毛主席语录本。我姐的语录本小巧如手掌,字如芝麻大,密密的。我还没识字,但眼热,经常从她那偷来“读”,但每次都仍被“抢”回去。

母亲和姐去开会,就把家和店锁了,家和店就一间屋,小店里的“国家财产”,我是无力保护的,就被锁出屋外,每晚都在黑暗中蹲在门外,等她们回来。我就很自卑,参加夜会没资格,能力又不及一把锁。



隔壁的贤足贤息是兄弟俩,跟我一般大年纪,他们也不用开夜会,还有银桂婆婆也不用开会,有一天晚上,我们去老婆婆床前听故事。老婆婆说,昨夜。昨夜她又来了,坐在镜子前梳头发,梳了一夜。我在蚊帐里说阴隔阴阳隔阳,她就长长的叹气,这屋子脏啊。我们问:她是谁呀?那个孽出啊……小孩子别问。

会还没开完,一直到婆婆为省灯油,把灯吹灭了,我们只好回去,贤足贤息就回家去了。我在屋前蹲一会,想着婆婆的话,那孽出是什么我是知道的。就站起来,往开会的地方跑。刚跑出几步,突然发现我姐回来了,我叫她,她没睬我,一阵风似的到门前,咣当打开锁,吱呀的推门,一闪进去,怦地将门关上。我还没进去呢,我被关在了门外。我就用拳头擂门,大喊,她都不理我。我就说,你不开,我也不让你出来。我就用手去摸门扣,想把门关锁。

一摸,发现门扣和锁是根本没人打开的样子,锁冰冷地挂着,是原样,也就是说刚才根本没人进去过。那人不是我姐。是孽出!

后来如何收场,我的记忆中是空白。那摸门锁的那一刻,四十年了,清楚得就像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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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19 13:32:11 | 显示全部楼层
11,继孟箍桶

白石街入夜时,家家都上了排门,行人很少,也很静。偶有人走过,脚步声“空空空空”。晚上过往长街的行人都很急,大多都是肩挑手提的,是收工回来。悠缓而行的是牛,“的笃的笃”,牛在暮色里回家,其实也是心急的,“哞”,叫声里可以听出来。

继孟走过,继孟是不会让你知道这个夜里他什么时候走过的,但大家都知道昨夜继孟从白石街走过,而且都知道继孟又“兴起”了。家家的排门上都被彩色粉笔龙飞凤舞地写上了字:继孟箍桶来料加工。字是好字,按街坊的说法,这字会飞。有时一户人家的排门只有一个字,下一个字就飞到另一家的排门上去了。继孟是箍桶,一个大汉。箍桶是一门手艺,就是用木板箍桶的手艺,锅盖、水桶、蒸桶、马桶,从前都靠木板用竹篾箍成,这些家什都与水相关,所以不但要弥丝合缝得滴水不漏,还要美观,还要耐用。继孟的手艺四乡闻名,按理他是不需要做广告的,但他经常要“兴起”,“兴起”就要按耐不住。

街坊并不知道这叫广告,广告是许多年后才有的词,清晨起来看见排门上的字,嘿嘿一乐:哈哈继孟,箍桶来,料加工。

“兴起”是什么?没人说得清楚,类似于心里一热,行为过头。不知是谁先发明,大家随着这么叫,是专指继孟这种行为的,这样的含糊其辞无法考证,你要看到了之后,才会明白原来说的是这种状态。

继孟担着箍桶担子过岭过岗,夜色里一轮明月从山头跃出,继孟畅开衣襟大踏步走向一家路边小店,嘭嘭嘭敲门,店老头丫地开门,继孟一脚踏进一屋桔色的光里,说:二个蒲鞋饼,一斤黄酒。

蒲鞋饼也叫蛋黄饼,形如蒲鞋(蒲鞋即草鞋)要五分钱一只,继孟吃得起,继孟心已经开始热,所以要了二个。继孟摸出一张拾元钱的大钞敲在柜台上,店老头见了摆手,说:找不开。继孟这时心已很热,说:找不开甭找了。店老头慌神:不行,这么一笔大钱,万万不可不找的。继孟一只脚踏在了凳子上,高声说:那么,要找的钱都买饼了!店老头陪不是:老头我没有那么多饼呀。

继孟在老头面前晃动着手中的钱,问:难道你认为这不是钱?老头急得砸双手说:是钱呀!

继孟仔细地在钱上正面反面看:是钱为什么不能买东西。店老头说不出话来。

这怎么办呢?

继孟突然转身跨出小店,仰面看月亮,流下了泪来。他把这张五天工夫挣来的“纸”扯得粉碎,手一扬背起箍桶担子就走,边走边哭道:有钱难买蒲鞋饼呀,明明是钱不是钱呀!继孟箍桶“里隔”(方言意为五脏六腑)热呀,……。

夜行人继孟,就这样饿着,在月光下大踏步回家,天地很空阔,人行月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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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19 13:31:45 | 显示全部楼层
10 做年糕

荒村的殷实人家,一年要做一次年糕。事前买谷碾米,泡米要泡三天,再将水米磨成粉。做年糕是盛事,至亲好友都邀来,又请好专门的年糕师傅,选好时日,叫好帮工,就开始做年糕。

年关,一个时光中深藏着的隆冬,一个滴水成冰的寒夜,飘着几朵雪,落在枝上如花开。

做年糕都在夜里,米粉在大堂锅里蒸着,烟雾水气满屋,小孩子在搁楼上睡,都爬出脑袋张望厅堂里热闹明亮的大忙碌,兴奋如三月梁上探头张嘴的雏燕。

炉子就在庭院里,喂以大剁大剁的柴根,火便呼呼地窜,把人逼得脸通红,雪花随风飘过来,倏地,在火光里消魂。

门前的石臼里,旧雨水被冰成连底冻。二三个汉子抬过来,用捣臼磉子碎了冰,掏去。雪白的米粉出笼了,整盘扑在石臼里,一个汉子用手在冰水里浸过,搓一下,另一个抡起磉子砸一下…。砸透了,这粉团就叫雪花团。雪花团香软火热,盈在碗里一小团,搁楼上的小孩每人一碗。

堂前用门板拼成做糕的橱板,橱板上母亲姨娘做年糕。年糕板子是雕花的,长条形,中间的花案有螃蟹、菱角和凤凰。雪花团放在模子里,年糕板子一按,花纹就印在年糕上,一条条地凉在竹编上。叫一个花花团团的小姑娘,手拿一个梅花印,用朱红一个一个地在年糕正中盖印子,小姑娘在软软的糕上太用力,梅花凹下去深深。

小孩子在搁楼上熬得住困,守候着等黎明。黎明,请来的做糕师傅照例会用最后一扇雪花团,做成鱼,做成鸟,又做麒麟做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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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19 13:31:08 | 显示全部楼层
9,窗台上


窗是对着海的,那一片海叫灰鳖洋,是中街山列岛的西端,西望钱江湾,北望是大小鱼山,南望是五峙,五峙是五个大小不一的无人岛,每年的五月有数万只候鸟过往息脚,很晴好的天气,都能看到岛上草木的青绿。

海上的岛远看都是黛色的,近看都有草木,草多是碗葱,石蒜和野水仙,树则是灌木,稍微大一点的岛屿才会有海岛松,五峙山五岛不相连,虽不大,但山头都立有郁郁的黑松,树是稀疏的,你都数得过来,黑松喜欢长在山脊上,远看像一群或站或蹲或张臂的人影。

坐在窗台上,屋边有一棵苦楝树,盛夏树荫疏疏朗朗,懒蝉高一声低一声地鸣叫,蝉鸣我从前一直以为是蝉在讨水喝,是喝了才鸣叫。海岛总是凉爽的,窗台上凉风不断,苦楝树的叶子总是摇着,树影也摇曳。潮音很像海呼吸的声音,亘古就有的,晚上就像在枕边,白天若有若无,有时是风带着来。

窗台上望五峙,在我是为了打发时光。一片海看过去,海水的颜色是分层的,一条黄一条青一条云翳,云影是黑的,云影之外是闪光的银白。看船在海上走,移动得很慢,近的如葫芦大小,远的如豆壳大小,天地时光都很缓慢。

雾来雨也来,薄雨中的五峙会现“鲎”,鲎是海里的活物,铜瓢大小,如今没人见过铜瓢了,小脸盆般的铜做的瓢,是一个浅浅半圆,鲎来滩涂时,爬得比乌龟慢,而且是雌雄一对,血是蓝的。就像二只铜瓢扣在地上,抓这东西我们叫“拾”,看见了就拣来,这东西如今还有,据说是远古的物种,是“活化石”,但滋味如蟹。因为长得古怪,渔人就以为这东西有法力,使海上的山头变形。海上是有海市蜃楼的,但现“鲎”不是海市蜃楼。现“鲎”时,五峙山会连成一团,一会是老鼠状,一会是馒头状,一会又是草帽状。一会又很近,能看到岛上飞的鸟和山石上野花,还有长片生长的碗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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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9-19 13:30:43 | 显示全部楼层
8,鳅蟮

春天多雨,到暮春多雷雨,水满田野,到处都是咕咚咕咚流水的声音。莺飞草长,满眼都是绿的,水也是绿。

到处都是蛙鸣,犹其是入夜,跟蛙鸣声一样多的是苜蓿花,一田野一田野地连绵,云锦似的。春花绿肥,苜蓿是豆科植物,有固氮的根瘤菌,种了用来肥田。苜蓿即是紫云英,花时,农民用犁,将一片花海耕翻在泥土之下,在流水和哇鸣声里。

苜蓿花海里捉泥鳅,一般是在夜里,新雨之后,泥鳅都出洞,来“斗”新鲜的雨水。在田沟里逆水往上游,用小小的网兜,可以捞很多。静水沟里的泥鳅少,灯光照住就不动,但用手是捉不住的,用网兜也费力,一入水,泥鳅惊起打一个混,就躲了。竹竿端上缚一排缝衣的针,照住泥鳅一插,泥鳅就手到擒来。打着手电,手执排针竹竿,在雨夜的田畴上巡逡,一下闪电,显出人影,夜叉似的。

捉黄蟮则用笼,竹篾编的,形如无腰的葫芦,编笼收口时,竹篾住笼口里倒收,篾刺“倒生”,黄蟮能进不能出,笼里放饵,入暮将笼按在水沟边的软泥里,半夜去收,有时笼是鼓饱的,挤了一笼的黄蟮。

蛙鸣奇吵,人过去声稍弱,夜漆黑,转悠着找笼子。大雨倾盆,人在雨里呼应都听不见,雨水顺着头发眉目迷糊眼晴,需要大口大口吸气。记忆中笼黄蟮的夜里经常有大雨,而且穿的经常是蓑衣。其实那时节雨衣已经有了,但好像穿蓑衣要比穿雨衣更像笼黄蟮的。

这样的雨夜,瓜豆蔓子在抽发,你似乎都能听到声音,猫在村子里一声二声的厉叫盖过了雨声,是叫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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