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乘 车

我行我素

作者：蒙安兵  转自凯迪

    从力坡县首发站开往独尾区每天仅有的一辆班车，那班车像拉货的老牛慢腾腾晃悠悠地喷着粗气缓缓地爬上了麻岭公社那又长又缓的坡头，一会儿便在公社供销社门口那棵百年柏树下停住了。在树下等车的人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车未停稳，人们便急忙拿上各自的东西一窝蜂涌向车门。
    今天开车的是老莫。他看了看车厢，坐位上坐满了乘客，过道上也挤满了人，只有发动机的顶盖上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挪一挪，可以坐人。老莫心想，今天运气来了，便对女售票员小张说：“小张，卖几张！”
    可今天就不同了，独尾区每年的这一天，农历四月八就要举行隆重的斗牛大赛，去看的人不少，车上的不少人是去看斗牛大赛的，再一个原因，今天是独尾区赶场天，去赶场的和看斗牛的人不少，比平时多出了几倍。
    小张把头伸出窗外，拿着票夹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大声地说：“别挤、别挤，只卖几张！”
    那粗蛮大个的周兵抢到最前面，伸出一只油腻腻的大手粗声大气的说：“我要两张！我要两张！……”不时用另一只大手推开挤在他前面的人。他知道，要是买不到票，刚宰的一头大肥猪就无发卖出去。在麻岭乡，乡下人都喜欢买肥肉过日子，那瘦肉很少有人问津。如果猪肉到不了独尾区集市上去卖，后果不堪设想。今天区上搞斗牛比赛，肉价肯定贵，别错过了发财的机会。
    周兵的哥哥周强，见车刚停下，就提着两麻袋猪肉奔向车门。那两麻袋猪肉少说各有七八十斤重，可周强提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像提小鸡似的轻松自如。他箭步如飞一下子抢到了车门口，两手把猪肉往地上一放，一跺脚，后面的人不敢靠近他。周强的个子五大三粗，铁塔似的身躯，满脸络腮胡子，一看就像年画上的门神钟馗，让人望而生畏。
    大凡麻岭公社附近的人家有个红白喜事，只要请他兄弟两去帮忙，杀猪宰牛什么的，兄弟俩不用别人插手就能搞定。兄弟俩在乡里有一定的知名度。
    再说售票的窗口热闹极了，你推我，我挤你；你的扁担碰着我的头，我的竹棒撞着你的脸；你踩住我的鞋，我拉住你的衣服；谁的东西又顶住谁的腰了。人们都不去理会不去计较，唯一的想法就是能买上车票，想要到你想到的地方去。买票的人很多，围观看热闹的人也不少。
    老莫在驾驶室抽烟，那拥挤买票的场面见多了也习惯了。老莫眼尖，老远就看见供销社门口从里面走出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公社供销社秦主任，老莫忙跳下车来迎了上去。秦主任脸上被酒精烧的红红的，眼角还粘着一大坨眼屎，喝多了记不住抹了。他刚在自家与区上来的朋友多喝了几杯，朋友要走，他送朋友上车。
    争着买票的人渐渐停了下来，人们都把目光投向秦主任。
    只见老莫急忙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抽出两支来热情地递了上去，两人接住。秦主任在老莫耳边说了什，大家听不清楚。只见老莫拉住秦主任朋友的手热心地送往自己的驾驶室，秦主任的朋友上去了。秦主任对车外的人不屑一顾，对着老莫打了一声招呼，回商店去了。
    要说秦主任人们不敢得罪。虽说秦主任只是个公社供销社主任，手下只有两名职员，但求他的人很多。公社里面谁家没有个大物小事，找上他，他会帮忙。谁要是得罪了他，求他买这买那，就是有，他也不会卖；就是黑灯瞎火大老远的来求他，你就是敲破了门，喊破了嗓子，他的门是不会开一丝缝的。再说老莫的老婆是乡下人，买些紧缺化肥和难买到的东西还得靠秦主任帮忙。老莫有时在公社等乘客上车，有时也在秦主任处歇歇脚，秦主任杀鸡杀鸭的盛情款待。秦主任在公社里比公社书记还牛，威风八面响当当的一个人物。
    只见公社武装部长小黎走近老莫恭敬地递上一支烟，说：“莫师傅，我到区里开会，行个方便吧？！”
    老莫急忙挡住递上来的烟说：“今天坐车的人太多，下次，下次！”慌忙跳上车关上驾驶室的门。
人群又开始了骚动，买票达到了高潮。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叫喊声。只见一个年轻的少妇披头散发，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向班车这边跌跌撞撞地跑来。
    人们的一切活动停止了，都把目光集中在少妇身上。只见少妇奔到车门前，一只手用力地拍打着车门，一边用哀求的语气说：“行行好，大爷叔伯兄弟们，小孩得了急性肺炎，医生说，公社没这个条件，非到区卫生院不可，开开门吧！”
    车厢内没动静。
    那少妇急了顾不得脸红害羞，用右手解开上衣，露出一个鼓鼓的乳房，用手把婴儿的嘴硬往自己的乳头上塞，那婴儿一动不动。少妇的举动，就是证明给大家看，孩子病成了什么样子。
    人们的目光移向老莫。老莫看看车外的人群又看看车内的人，人们的目光都投向他。他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从坐位上站起来走向门边，拉开门对少妇说：“上车吧，其他人不准上！”
门开了，周强把一袋肉挪开，少妇上了车，周强提着两袋肉一个纵步也上了车，放下肉，迅速转身把门关上了。
    老莫发动了车。周兵一见哥哥上了车也不顾一切拼命地往车窗里钻，小张用力把周兵往外推的力气是徒劳的。车在人们一片失望的咒骂声中开走了。
    车开出不远又停住了。乘不上车的人们又带着一种侥幸的心理跑了过去但又停住了脚步。
    公路边一位穿着中山装的老人站着，头发和胡子有些花白，他不用招手，车自动停了下来。老莫把 头探出窗外热情地说：“老书记，又到区头领工资吧？”
    老书记说：“去领工资，顺便看看斗牛。”
    老头走向了车门，车门有人主动打开，老头上去了。
    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前年刚退下岗位的区委书记。老头在老家颐养天年，今天心血来潮，一是到区头领工资，二是想到斗牛场上看看顺便散散心，他坐上了老交道而又不花一分钱的车。
    车终于在人们无奈的叹息声中开走了。

                                                                           稿于198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