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红橙黄古道边ZT

我行我素

孟勇

       在茶马古道走得多了，换步移景，星转月动，水秀山明，清风醉人，这里有塞北风光千里雪飘，有古道西风瘦马苍凉，也有杏花江南锦绣卷帘，朦胧的清幽。这里是世界屋脊的边沿地带，这里也自然成为了天上人间的过渡仙界。往西北去，白雪皑皑，大漠烽烟，往东南行，绿纱如云，水乡环绕。

       在茶马古道的四川一段，每到秋天，这路上的桔子园漫无边际，每每在山穷水复疑无路之时，忽然一片红桔像灯笼似的高高挂在你的头上，令饥渴无助的行者和马帮，惊异为得了仙人助佑，顿时想念起佛经或者唱起山歌来感谢上苍。

       茶马古道上的眉山人苏东坡的家乡，是盛产桔子的地方。每到秋天，房前屋后，山间河畔，无处不是桔子。他从小就在无边的桔园里长大，曾经无数次写过桔子。其中的这首《浣溪沙、咏桔》是最水灵的：


菊暗荷枯一夜霜，新苞绿叶照林光，竹篱茅舍出青黄。
香雾噀人惊半破，清泉流齿怯初尝。吴姬三日手犹香。

      你如果来到四川西南部与茶马古道藏区衔接的地带，也就是现在的眉山、雅安一带，现在有一条“成乐、成雅”高速公路，道路两旁每到秋季白露节令之后，一夜霜降，荷塘里在盛夏刚刚火焰般燃烧过的荷花就变成了莲子，仿佛昨天婷婷玉立的少女完成了伟大的使命之后，变成了沧桑的老奶奶。

      文人画家自古以来就喜欢描绘枯荷，连苏东坡也是劈头一句就是这景象。可见对于生命传承荣枯的感知和悲悯，是一种国学国粹。

       在茶马古道上果真是这样，沿途都可以看见无数的荷塘，无数的菊花。我想当年进藏的马帮行者，看见这些家乡的白色紫色黄色的菊花在秋风中已自暗淡，天上的一行行大雁正往温暖的地方飞去，山川草木披上了白霜，想起自己的孤身羁旅，想起家中的娇妻幼子、高堂白发，心生惆怅，正步履踉跄之时，忽然又望见一片青翠的树林，细碎的阳光洒满树梢，枝叶摇曳，茅草房和竹篱笆之间高高挂着一颗颗青涩的和橙黄的桔子，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旅人是否会想起故居院子里竹篱茅舍的灯笼或者灯光，或者其它有生机活力有亲情温暖的一切？

      我感觉是会这样的。人心和大自然是相通的，哪怕是看见一片果园，一树桔子。苏东坡更能体验人情，他说人们咬开桔子的香雾四处喷溅，泠然惊人。还说桔子汁像清泉流过石上，令人不敢品尝？茶马古道上的行人，这时如果捧着一颗颗橙红清香的桔子，一定会是这样，就像“西出阳关无故人”描述的那样，不忍心喝下最后一杯酒，生怕从此就和美好的家园相别了。因此才有了“劝君更进一杯酒”的千古名句。

      “清泉流齿怯初尝”亦有异曲同工之处，古代行旅之人，不是不敢吃下桔子，而是担心吃过故乡的桔子也就意味着长远的别离，而不忍心。更有甚者，可能是会相忆其和家人一块儿在自己家园里尝桔子，看见魅力四射的爱人或者美丽的孩子“吴姬三日手犹香”， 多日不散，桔香芬芳，触景生情，永难相忘。

       可见，无论在大漠孤烟的丝绸之路还是在山重水复的茶马古道，人性都是相通的，无论天涯旅人面对的是葡萄美酒还是青黄桔子。

       桔子虽好，但是难以保藏，所以人们在茶马古道上只有短暂的旅途和瞬间的秋季可以享用桔子的甘美水灵，可以链接桔子的优美诗意。

       自古以来，在茶马古道上，茶，实际上是水果和蔬菜的替代品。由于高原苦寒，无法大量生长水果蔬菜，而生活在高原的人民又必须要有足够的维生素维持生命和健康，所以便于保藏和运输的茶叶，就成了果菜的替代。也可以说是果菜的干叶的保存形式。这不能不佩服我们的多民族大家庭里人民的大智慧和大协作。

       说这是大智慧，是因为高寒地区必须要依靠高脂肪食物如牛羊肉等，增加能量，抵御酷寒缺氧等自然生态障碍。但物极必反，人吃多了高脂肪、高热量食物，对身体就有害。所以藏族医学说：“一日无茶则滞，三日无茶则痛”。

       这和汉族的中医是相通的，《黄帝内经》说：“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可见茶是因为疏通了血管经络，使得人不易发生病痛。这和今天西医的降低胆固醇一类理论相一致。当今一些人大骂中医，实际上是很幼稚的。

       人类的历史证明，在发明抗生素之前的几千年间，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外国，植物，包括茶叶等等，是维系人类繁衍和健康的主要物质，当然也包括一些动物和矿物。这些都被伟大的中国医学囊括其中。现在大骂中医的人的祖辈在儿时，说不定就是被一碗植物的汤汁救了性命的也未可知。

       据《藏汉史集》记载，茶，最初就是作为一种具有保健和治疗作用的汉药，而受到欢迎的。茶在公元676－704年传入吐蕃，松赞干布之曾孙都松芒波杰在位时说：“在我患病期间不思饮食，只有饮用小鸟衔来的这根树枝泡的水比较奇妙。它是一种治病良药。”

       在五世纪之前，吐蕃王室只是把茶叶作为一种珍贵的保健药品珍藏。再后来，有内地的僧人交流到藏地，他们在念经的时候，往往捧出一撮细碎是树叶，泡水喝下之后，诵经长久不累，心境平和，记忆力惊人，谈经雄辩无敌，这就引起了藏地僧侣的喜爱，于是开始烹茶饮茶，茶的生津止渴、消食破睡、去腻通肠等诸多功能，正好有益于高寒地区民族保健的需求，在漫长的历史时期，茶逐渐成为他们不可缺少的食物。

      有了大量的市场需要，而雪域高原又不能产茶，“茶马互市”的交易，运输茶叶的茶马古道也就应运而生了。

       藏族的传统医学也把茶叶作为一种药物进行研究和使用，据藏族史料记载，茶能治疗涎病、风病、血病、平寒热、去痴愚、解毒等等。

       茶在雪域高原，既是食物也是药物，它作为药物平衡人的体质酸碱度，补充微量元素的作用远远胜过中原地区，因为那是在几乎没有水果和蔬菜的地域。这就是中华民族大家庭里的人民的智慧之光斑，它闪耀着人类生命科学的光辉。

       有个说法是禅茶一味，这是指茶有通灵的一面，也就是作用于人的精神活动的方面，所以神情比较抑郁的人，经常喝点茶大有益处，我是常常这样劝认识的朋友。

       有一次到一处寺庙里，和一个和尚聊天喝茶，他说到一个观点，很有意思。他说现在的大千世界五花八门的东西（我知道这都是佛语），就像街道上跑满了汽车，排满了废气，占据了人平静的心灵。只有像我们此时这样静静地坐下来喝茶，才可以清心，继而可以静心，心静了，就好比大街上堵塞的交通被疏通了，人的心才可以去到想去的地方，不至于迷途。

      我知道，现在许多人都喜欢练习瑜伽，我在印度采访的时候，专门用心了解过一下瑜伽。因为我有当运动员的功底，对于人体运动有关的东西就了解得多一点，对于瑜伽也自然会略知一二。瑜伽的功效与茶有相似之处，只不过瑜伽需要通过自己身体的运动，激活一些生物的激素物质，去配合心智的修为；而饮茶是通过身体的静坐，加上外来的一些天然的而非合成的化学物质，去配合心智的修为。这一静一动的两者，可以殊途同归。这好比从中国的西藏和从尼泊尔都可以攀登上珠穆朗玛峰一样。

       茶马古道上的桔子，也有相仿的功能。桔子是人体健康的天使。桔子不仅口味甘洌，香氛悠长，而且极富营养，这是众所周知的。桔子本身还是可以做茶的，名叫“桔子茶”。用桔皮配以蜂蜜泡茶，可以健脾胃。桔子做成蜜饯又叫“桔饼”，蜜甜可口而芳香沁脾。陈皮、桔红这些常用的中药就不用细述了。

       橙黄桔绿古道边。我还是回到茶马古道上的桔园里来吧。桔子，见证了多少茶马古道的故事？桔子，沉醉过多少回万里离别长亭短亭的送别？一曲“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将西域葡萄美酒的风姿雕塑了千年碧透，将祖国西域北漠的青史遗在了万里长河。而红桔的“竹篱茅舍出青黄”，“吴姬三日手犹香”，也将巴蜀天府与雪域高原这天上人间链接之地的奇妙果品，描绘得英姿飒爽，红袖添香。

       茶马古道边的桔园，连绵无际，千亩万亩，春有江风细雨，桔柚散花， “踏花归来马蹄香”。夏有青涩果子打望千古的马帮从中原到高原，从岷江到雅鲁藏布江。秋有红桔高高悬挂在山道弯弯处，等待口渴困倦的马帮在果园的篱笆边歇下脚来，像喝一口殷红的葡萄酒一般吸咀那酸甜的果汁，然后抖擞精神，重上征途，奔赴那遥远而银光闪耀的冰峰雪山，香格里拉。

       桔园越来越红，马帮越走越远。

      这时，桔园的山坡上，有一棵红彤彤的桔子树，像一位新婚的新娘，正遥望着远行在险峻的茶马古道上的新郎，吟诵苏东坡的诗：“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